第十一章 身處絕境,心系天下(第2/3頁)

“狗頭,他日戰場相見,定叫你們嘗嘗丈八蛇矛的厲害!”張飛罵罵咧咧地掉轉馬頭,飛馬奔向了正在緩緩撤退的人潮。

“也不知雲長收到南撤的信報沒有?”劉備憂煩地說。

諸葛亮寬慰道:“主公勿慮,信報以八百裏加急送走,最遲,他應已在準備北上。”

劉備懷著奢望的心情說:“希望曹操晚些來。”

諸葛亮嘆了一聲,他緩緩地向後看去,入目是一片哀鴻。

在他們的身後是上萬的難民,長長地甩去看不見的天邊,仿佛一條疲倦的洪流。哭喊聲、哀號聲、嘆氣聲,以及雜沓的腳步聲和僵撲的倒地聲糅雜在一起,猶如置身在沸騰的一鍋水裏。這些人大都是拖兒帶崽,行囊包袱丟得滿山遍野,幾乎是舉家奔逃。一路行來,倦怠之極,有的人實在走不動,硬邦邦地倒下,片刻便沒了呼吸,親人也來不及掩埋,找張草席裹了放在板車上,一面號哭一面推著屍體趕路。

他微微轉過頭,卻看見近旁一個老人已撲倒在地,旁邊的兒子媳婦推著他號啕大哭,他卻沒有半分反應;右邊是個懷抱幼子的婦人,一身縞素,發間還插了一朵孝花,滿臉的淚痕已幹了,只剩下麻木的悲戚,茫然地蹣跚而走;更遠一些是一個和親人失散的少女,淚眼婆娑地在嘈雜的人群中尋找親人的身影……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攫了一把,痛得雙眼竟是發黑。

真像啊……

多像十四年前的徐州,同樣是無家可歸的難民,身後是隨時可能到來的殺戮狂潮。為什麽世間的痛苦永遠如此相似,苦難必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這茫茫天下,難道沒有一方凈土足夠容納這些卑微的人們,給他們一口可以活的氣,讓他們活下去,哪怕像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他緊緊地抓住韁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苦澀的空氣,真苦啊,仿佛永遠不能消退。

“孔明何所思?”劉備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

諸葛亮輕輕應了一聲,緩緩地恢復了平靜:“沒什麽。”

劉備嘆了口氣:“天下大亂,黎民受苦,我征戰數十年,見過比這更慘的景象,孔明書生,未見過伏屍百裏,血流飄櫓,因之心有不忍,是人之常情。”

諸葛亮沒想到劉備會猜到他的心思,怔了一下,說道:“天下興亡跌宕,受苦的總是百姓,民原為本,卻常遭遺棄。”

劉備仰首默然:“孔明所言極是,奈何大亂不斷,社稷傾危,百姓何能安居樂業!”

諸葛亮振振有聲地說:“若是不畏艱險,辛苦扶社稷,挽狂瀾,自可還給天下一個安寧!”

劉備沉默,猛地揚起馬鞭一揮:“好,為天下安寧,我與孔明當共勉!”

諸葛亮舉起手:“亮與主公共勉!”

兩人緊緊握住手,同樣的堅韌和哀憫在彼此的眼眸深處綻放,那是永世不敗的熱血鮮花,被慈憫蒼生的悲情滋養。

※※※

被淩厲的陽光切碎了的風,畏畏縮縮地從門口逡巡而入,曹操盯著那一束不肯屈服風力的陽光,默然很久,慢慢地望著底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像一顆顆剛從土裏拔出來的白菜,還沾著土腥味兒,他忽然很想笑。

他從面前的案頭撿起一冊卷軸,那是荊州士民土地簿,他漫不經心地打開了,輕輕念道:“帶甲之士十萬,領戶二十一萬……”

他沒有念完,緩緩地放下簿冊:“荊州富庶,名不虛傳,十萬精兵屯於荊襄八郡,又有堅城湯池,為何兵不交矛,士不振甲,輕易便奉上印綬?”

底下等著聆聽詒訓的荊州士紳都埋低了頭,曹操的話像兩擊響亮的耳光,甩得他們面上發燒,心裏發顫。

劉琮尷尬地笑道:“明公威武,仗正朔之義,持天子旌旗,天下皆當望風順從,荊州縱有十萬精甲,怎敢與天子之師為敵。”

曹操手中的簿冊敲在了案面,那一聲脆響驚得一眾人心頭猛跳,還道是哪裏出了差謬,惹得曹丞相動了肝火,一個個仿佛要把頭顱縮進脖子裏,再把脖子縮進肚子裏。

曹操瞧得這般人的猥瑣驚懼,油然生出一股強烈的鄙夷,他不在意別人和他針鋒相對,至多是你死我活的殘戮,過去邊讓罵他,他殺了邊讓,孔融辱他,他殺了孔融,他雖忌恨他們的不知好歹,卻也在心裏佩服他們的膽量。他有很多敵人,每一個都與他不共戴天,袁紹當初起兵討伐他,找陳琳寫了一篇刳肝剒趾的刻薄檄文,下至曹操,上至曹氏祖宗,皆成為筆下刻毒之鬼。他後來戰敗袁紹,陳琳負罪來謝,他卻贊其人有才,此文歹毒深刻,合了他曹操的脾氣,竟寬恕不問。與他作對無所謂,只要你敢死硬到底,他欽佩你的烈烈肝膽。他討厭的是放低了姿態去諂媚迎合,他平生看不起軟骨頭,與他舉刀相拼,倘若力量弱小被他斬殺,他會為你收屍安葬,並會安撫妻小,陳宮便是如此。你若不待兵鋒相接便即跪地求饒,他卻厭惡你的窩囊。故而曹操很瞧不起荊州這幫士紳,他們早早的投降雖省卻大戰一場,卻被他看低了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