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戰亂功臣班師返朝,諫後主丞相老成謀國(第3/6頁)

諸葛亮對他和藹地一笑,便不再說話了,他知道憑費祎的聰明聽得出他的暗示,費祎、蔣琬、董允,是他為國家甄選的補袞賢才,他希望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人才是支撐國家強盛的血液,蜀漢想要不幹枯不死亡,唯有不斷補充新鮮血液。

他悄然地看了一眼忐忑而謹慎的費祎,安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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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了一個多時辰後,已可看見成都高聳雲天下的城譙,陽光下的成都像一艘金色的船舶,城外清澈的兩條江安靜地流瀉出一曲歌謠,迎接疲憊的士兵歸家。

百官代天子迎候在張儀樓下,鹵簿儀仗倚靠著高大的青灰色城墻,五顏六色的彩旗風箏似的飛得滿天都是。

諸葛亮從車輦上看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十二面大纛,其上繡著珍禽瑞獸,迎風一晃,仿佛上面的獸類便要撲了下來。接著是八百人的虎賁隊,紅色的甲胄、金色的戈戟互相映襯,愈發燦爛輝煌。虎賁隊後,是金吾衛高擎著節鉞、漢節、臥瓜、銅鉦……排在最後的是宮廷樂隊,一名樂師舉節指揮,樂隊奏響了凱旋的恢弘樂曲,鏗鏘有力的鐘磬聲在天地間震蕩弭遠。

百僚恭敬地垂手侍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厚重的城門口,遠近聞訊而來的平民也湧了過來,擠在附近的山坡上探頭探腦,還不時指指點點。

諸葛亮看見如此陣勢,眉頭微微一皺,輕嘆了口氣,一扶車軾,便要下車。

一個黃門令捧著一卷黃軸,急匆匆地趕到車輦下,高聲道:“陛下有旨,丞相返都,不須下車,特許乘輦直赴爵堂面聖!”

諸葛亮呆了一下,還是在車上跪拜道:“謝陛下!”

他從黃門手中接過黃軸,緩緩地坐回。此刻陽光正烈,他卻陡然生出一絲涼意,這份恩寵沒有讓他感動甚至驕傲,相反,竟像是增添了無窮的煩惱。

身旁的費祎謹慎地說:“丞相,陛下特恩準丞相乘輦入宮,祎想下車為好,否則便不合禮法!”

諸葛亮點點頭:“好的……”

費祎再拜一禮,扶了馭手的肩膀下車,立刻閃入百官中。

宏大的曲聲傳送遼遠,百官齊聲稱贊之聲也響徹於耳,諸葛亮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像是置身在厚重的陰霾裏,晦暗得連雙眼的澄明都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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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禪笑容可掬地走下玉階,伸手把諸葛亮扶起,體貼地說:“相父征塵辛苦了!”

諸葛亮謙讓了兩句,面前的皇帝笑意盎然,殷勤熱情,和他從前的寡言完全不同,倒生出了陌生之感。

劉禪又笑道:“相父征討南中,不過半年,便平定叛亂,收服南方民心,朕心甚慰!”

皇帝言畢歡顏,像是心情極好,說話間手舞足蹈,白生生的臉上是興奮的潮紅。

他慢慢地登上玉階,口裏依舊笑呵呵地說:“相父,自你離去,朕著實想念你……”他回身凝望了諸葛亮一眼,眼裏終於帶上了一絲真摯的情感。

諸葛亮一陣慨然:“臣也著實掛念陛下,知曉陛下治理國家有度,民生歡悅,因此才有臣征南大勝。若無陛下後方之守,怎有臣前方之勝!”

劉禪笑了一笑:“平南首功應記相父為第一,朕不貪這個功!”

“臣是真心以為陛下才是平南總揆,陛下才幹卓絕,臣只是仰陛下清輝,無非是遵照陛下謀略行事。如今,陛下太過禮遇,臣羞愧難當!”

劉禪聽著聽著越發覺得不對,隱約感覺自己被諸葛亮帶進了一個陷阱,可是又好像掙脫不出來。

他怔了怔說:“朕禮遇相父,無非是昭顯季漢君臣相知,相父受朕一點恩惠罷了,不必有歉疚之感!”

“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但凡事必合法度,遵禮儀,縱然臣有擎天大功,也不能擅自僭越國家禮法,否則,臣何以擔之,豈非有負陛下待臣之恩,有負百官愨望之重。丞相者,朝臣之表率,若臣不能以身作則,何能統領百官,代天子行事!”諸葛亮深深地弓下了身體。

劉禪終於明白諸葛亮的意思了,他僵在玉階上,手往前一探,在禦案上遲滯地撫住,良久,他才像回過神來般啞然一笑。

“相父,朕只是表達一下心意,才設了王爵等級儀仗迎候,你這又是幹什麽!”

諸葛亮肅然地說:“陛下之心,臣深為感動,但禮法為國之根本,譬如車駕驂服,衣冠冕旒,朝臣等級不同,便有不同定例。上至天子,下至庶人,都有其服秩風儀,若今日因臣而改,天下風俗便會大變。禮秩不立則上下不尊,上下等級不正則國家社稷不穩,望陛下體慰臣之苦心!”

劉禪的興致似乎被一點點收盡,他變得疲倦沉重:“唉,相父處事總是這樣認真,好了,朕以後謹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