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憫孤女慈母求姻緣,泄苦楚後主穢宮闈

天不晚,只是門窗緊扣,光線便暗了下去,不得不點起燈。

棉裙裹身的宮女微昂起頭,撥了撥青銅燈盞裏的燈芯,瞅著那火苗突突地跳了起來,一線亮光刺入眼中,視野裏宮室內的景象變得混沌了。

吳太後端了熱水小口一啜,緩緩放了在玉案上,含笑看著身側,燈光一閃,把兩個小小的影子投在她的胸前。

公主錦城和諸葛瞻半倚在她身邊,四只小手撥弄著一個金色繡球,柔軟似水的流蘇在掌心飄蕩,手上晃一晃,繡球發出丁丁的清脆響動,引得孩子時不時咯咯笑語。

吳太後瞧了一陣孩子玩樂,轉頭笑道:“這倆孩子就是投緣,錦城在宮裏天天念叨瞻小子,我這耳朵啊,都要被她念老了!”

黃月英恭敬地斜坐在一側,也是一笑,答得卻很簡短:“是!”

“你以後可要常帶了瞻兒來宮裏,巴巴地來一趟,又是許久不見,這次回去告訴丞相一聲,不要不舍得!”

黃月英謙和地說:“太後說哪裏話,太後垂戀瞻兒,是臣家之福,哪裏敢不舍得!”

吳太後佯怪道:“還說不是不舍得,那如何進得一次宮,便數月音信全無,非要我這裏再三邀請,否則你們斷然是不肯來!”

黃月英聽吳太後有譙讓之意,忙道:“太後如此說,實實讓臣婦無地自容,原是宮闈深重,禮秩已定,若無特旨宣詔,哪裏敢隨意朝覲,望太後體察!”

“理是這個理,但難道沒有請旨晉見的例?”吳太後嘖了一聲,“總是你們太過拘束,比如果丫頭,我有快半年沒見她了!”

黃月英聽吳太後提起諸葛果,開了笑顏說:“太後責怪得是,只是果兒而今拜在道玄門下,身體又一向違和,不便出入宮門。”

吳太後不由得一嘆:“果兒好端端一個丫頭,做什麽竟去做了女道士,想來真真讓人心疼。修行向道也是好事,求得一個清靜無為、慈心善念,還可延年益壽,只是修行歸修行,紅塵之事未必也要一並拋棄。一口氣一活命,總還在這世上過活,歡喜悲愁都得過了一遍不是,不然那一生行來無滋無味,豈不遺憾?”

她戚戚地感慨了好一陣,聽見孩子笑聲連連,不免勾起了一樁心事,隨口問道:“果丫頭是戊子年的生辰吧?”

“正是,那年臣婦懷著她逃難,不想竟產在戰場之上,生下來便氣血不足,底子裏就是弱的!”黃月英低聲道。

吳太後感慨道:“著實難為你了!”她默然片刻,心裏暗暗琢磨了一下,“算算看,果丫頭也不小了,”她驀地望著黃月英,“丞相要把果丫頭留在家裏多久?”

黃月英一震,心裏沉沉地像是被細針輕輕一紮,痛卻並不慘烈,她澀澀地嘆口氣:“太後,果兒一向體弱多病,加之性子執拗,臣婦才將其婚配拖延至今。再者,她如今一心向道,在家修行,半身已入玄門,心境寡淡,更不宜提及婚事。”

吳太後不在意地搖頭:“身子虛弱又怎樣,果丫頭縱然半身入玄門,也不是真的女道士,貴胄之家不知道多少人好尚玄老,又有哪一個舍棄凡塵呢,難道就不說人家了?這事上我得怨你們兩句,果丫頭好端端一個姑娘,偏被你們拘在家裏,像她一般大的女子,哪一個不早已嫁為人婦,琴瑟和睦!”

黃月英維持著僵持的笑:“太後有所不知,早年在荊州時,曾有道士夤緣,說道果兒要想一生平順,便不可隨意許配人家,不然恐會折壽!”

吳太後展顏笑了:“丞相以儒者之風理政治國,竟不知道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嗎?道士胡謅也自相信,倒讓人笑話了!”她瞧見黃月英微窘的神色,寬慰地笑道,“別怪老婦人多事,我是心疼果丫頭,不想眼見她韶華逝去,仍空守閨閣,於是才想問一問!”

黃月英垂了頭說:“謝太後體恤!”

吳太後微笑:“莫先說謝語,我是鄭重問你,果丫頭的事你有什麽打算?”

黃月英黯然著:“先護養身體吧,再說,她現在一心求道,以後再說……”

“以後?眼見一年過了又一年,果丫頭可拖不得了!”吳太後急了聲音,“丞相的意思我約莫也能猜到一二分,他是怕果丫頭成了人家的負擔!”

“其實果兒她……”黃月英沖口而出,那隱瞞的心事差一步就要合盤道出,卻終究還是咽下了。

“其實什麽?”吳太後疑問道。

黃月英搖搖頭:“沒什麽,果兒畢竟身子太弱,既嫁人婦,倘不能相夫教子,卻得精心護養起來,想想總是不好!”

吳太後一擺手:“那也無妨的,嫁一戶好人家,養尊處優,病自然可以慢慢調養!”

“哪有這樣的人家肯要我們的病女兒?”黃月英嘲諷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