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0章 車禍

這幾日秦林冥思苦想案情,早已腦仁兒生疼,左右不過是出去散散心,便登上了王士騏的馬車。

駟馬曲轅車果然平穩而舒適,鋪著的織絨坐墊柔軟得像少女的肌膚,四面掛著厚厚的錦繡夾棉車簾,馬車奔馳時叫人感覺如同鈍刀割臉的寒風就被隔絕在了外面,再加上兩只小巧玲瓏的暖爐,車外寒風凜冽,車內卻溫暖如春。

拉車的四匹棗紅馬沒有一根雜毛,並不多麽高大雄健,勝在大小體形完全相同,簡直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車夫穿一身不常見的暗紅色對襟子罩甲,頭戴敞檐兒風帽,足踏毛氈抓地虎,跨在車轅上頭身子挺得溜直,鞭子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

啪的一聲響,四匹棗紅馬兒就齊刷刷的小步快跑,漸漸加速,風吹得呼呼響,可秦林感覺車廂沒有一般馬車的顛簸,而是異乎尋常的平穩。

王士騏面有得色:“小生這幾匹馬兒雖趕不上徐大小姐的照夜玉獅子和秦將軍的踏雪烏騅,也是難得的良馬,用來拉車又快又穩。”

北風凜冽,天色昏暗,恐有雨雪降下,是以街面上行人極少,馬車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風馳電掣,速度快得驚人,偏偏車中乘客只覺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屁股底下卻不怎麽顛簸。

忽然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王士騏正準備掀開車簾問問,車夫已回過頭來:“公子爺,前頭是劉公子的車,咱們是跟在後頭,還是……”

“超過去,快給我超過去!”王士騏厭惡地看著前面那輛馬車,氣咻咻的坐回了車廂。

秦林掀開暖簾,從車窗往外一看,斜前方有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也是四匹好馬拉著,四角兒上掛著小官銜燈籠,刑部侍郎四個白底黑字分外清楚,便知道是劉一儒家的馬車,而車夫所稱的劉公子,必是劉戡之無疑了。

顧憲成、王士騏、劉戡之和高攀龍並稱金陵四公子,交情不淺,所以車夫問是不是跟在後面。

殊不知自從赴揚州向秦林報信,王士騏就已疏遠這幾位志大才疏的朋友,今天聽父親提到和劉一儒翻臉的事情,更加痛恨劉家父子,這會兒見面已是怒不可遏,怎麽可能跟在對方後面故示謙遜?

車夫不知公子爺哪兒來的這麽大火氣,也管不到許多,鞭花一抖,賽如炸了個鞭炮,四匹棗紅馬兒立時加速狂奔,拖著馬車飛馳。

“喂、喂……”秦林還沒習慣坐馬車,突然的加速叫他身子一歪,趕緊抓住扶手穩住身形,心說這已算嚴重超速行駛了吧?

與此同時,劉戡之正擁著一身裝飾著孔雀翎毛的貂裘坐在車中,手裏頭把玩著一只通天花紋犀角,將銀杯中美酒飲下,低聲吟道:“掌中驚看,隆顱犀角,黛抹朱妝。最堪歡處,靈椿未老,丹桂先芳……”

正在孤芳自賞,忽然隆隆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響起,揭開窗簾一看,便是王士騏的馬車呼嘯而過。

方才還斯文儒雅的劉戡之,忽然就變了臉色,將銀杯狠狠地砸了過去,又一叠聲的催促車夫:“怎麽回事?追上去,給我追上去!王士騏,背友求榮的混賬東西,狗日的王八蛋……”

一連串尖刻惡毒連妓院老鴇聽了都佩服不已的臟話,從劉公子剛才還在吟誦詩詞的嘴裏噴湧而出,幸好金陵城中為之傾心的那些佳人小姐們沒有見到這一幕,否則一定會痛罵自己瞎了眼睛。

王士騏痛恨劉家父子,劉戡之何嘗不深恨對方?

大明朝到了萬歷年間,文官通過門生老師、房師座師、同年同學、同鄉同榜等關系結成了糾纏不清的人情網絡,這世上就再沒有不透風的墻。

像王世貞串通黃敬齋扣留王本固參奏本章,王士騏通知秦林回金陵的事兒,可以瞞得了一天兩天,但無論如何也瞞不了一輩子,劉一儒這種級數的官員,只要用心打聽,就不會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王本固被秦林揍得鼻青臉腫,偏偏都察院那邊風平浪靜像根本沒發生一樣,誰不奇怪裏頭地道道?劉一儒自然要打聽到底,這一打聽嘛就把王世貞父子的事兒刨出來了。

得知王世貞倒向張居正,劉一儒、劉戡之自然切齒痛罵他“奴顏媚骨”、“鉆營無恥”,這也是劉一儒非得把案情往白蓮教攀扯、與王世貞徹底決裂的原因之一。

劉戡之已經知道早晨他老爹已和王世貞撕破了臉,現在對王士騏當然不會留面子。

當的一聲,銀酒杯砸在了駟馬曲轅車的側面,濺出的酒液撒了幾滴在王士騏臉上。

劉家的馬車也開始加速,兩車並駕齊驅,在寬闊的大街上風馳電掣。

秦林從未乘過馬車,起初還沒什麽,這會兒跑快了免不得有些兒頭暈,見狀連忙喊道:“王公子不可!快停車,這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