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8章 張居正的權衡

第一封書信竟是張居正親筆所寫!

那一手館閣體的小楷典雅莊重,筆架間沒有絲毫的飛揚肆意,卻隱隱帶著端嚴的氣度和凜然之威,相比之下,張紫萱模仿其父筆跡替《本草綱目》寫的序言,就有其形而失其神了。

這封信洋洋灑灑一大篇,張居正首先說他祖父張鎮當年是在荊州遼王府做侍衛,得知秦林的祖父是武昌楚王府的侍衛,兩家實乃通家世好,稱秦林為“世侄”,並說湖廣家鄉又出了位了不起的小同鄉,他很是欣慰,盛贊秦林公忠體國、辦事勤謹,將來必為朝廷棟梁之才。

據說張居正身居高位,常用內容隱晦的書信對官員作出暗示,以秉承他的意思呈遞奏折和做出人事任免。

不過秦林可不是元輔少師張先生肚子裏的蛔蟲,看了這封雲山霧罩的信,他完全一頭霧水:因為信上面好像說了很多,好像又什麽都沒說。

身為帝師、首輔的張居正,總不會寫封信就是為了拿幾頂高帽子給秦林戴吧?

反正張家三兄妹總會作出解釋,秦林也不急著問,又看另外兩份書信,從信封裏面取出來一看,竟然是兩份公文。

其一是兵部發下的部照,內容是錦衣衛副千戶賞授四品騎都尉秦林,深入海疆、招撫蠻夷,其為官之勇略、功勛之卓著實與沖鋒陷陣所立之戰功無異,著令勛官轉實授,升錦衣衛指揮僉事!

其二則是掌錦衣衛事劉守有親筆標紅的委劄,查知新任錦衣衛指揮僉事辦事得力恭敬忠謹,特委該員協掌本衛南鎮撫司!

錦衣衛指揮僉事,協掌南鎮撫司!

指揮僉事是錦衣堂上官的最低一档,可入錦衣衛衙門大堂辦事,凡是錦衣軍官走到這一階級,就有了指揮調動整個錦衣衛系統、並憑借手中權力參與朝堂政爭的初步資格,可以說已經邁出了權傾朝野的第一步。

協掌南鎮撫司更不得了,雖然控制詔獄和緹騎四出的北鎮撫司有權奉旨抓捕關押拷打犯罪官民,影響更廣、名聲更大,但南鎮撫司是掌管軍匠、研發兵器以及查辦錦衣衛內部貪墨通敵各項情弊的專門機關,錦衣官員犯罪都歸它查辦,可謂特務中的特務、憲兵中的憲兵。

秦林由布衣百姓起家,年未弱冠便官居錦衣衛指揮僉事、協掌南鎮撫司,絕對是大明朝二百年未有之異數。

那麽,張家兄弟為什麽還要面帶尷尬之色,張紫萱為什麽低著頭紅著臉,好像很對不起秦林一樣?

王本固!

秦林心頭一沉,緩緩問道:“不知對裏通外國、冤殺汪直、害死沿海十萬軍民的罪魁禍首王本固,究竟如何處置?”

張敬修和張懋修面面相覷,實不知如何開口,張紫萱深邃迷離宛如星空的雙眸,也閃過了幾許迷惘。

十余天前,京師東華門燈市口大紗帽胡同相府,富麗堂皇非同凡響,門前奔走的官員幾如過江之鯽。

相府內,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俊的老者,於池塘邊垂釣,盤膝而坐腰背挺得筆直。

時值春天北方冷風還大,他也只戴頂素紗忠靖冠、身穿薄薄的燕服,久坐依然面色紅潤,半開半閉的眼睛,時有神光閃爍。

張家兩兄弟規規矩矩地坐在後面,就連飛揚跳脫的張懋修也雙手按著膝頭,老實得不像話。

張紫萱則笑眯眯地站在老者旁邊,替他擺弄魚餌、整理釣線,另有兩名碧眼雪膚的波斯胡姬侍立一旁,參茶和幾樣別致的點心擺在矮幾上。

忽地浮漂一動,老者眼明手快將釣竿提起,一尾肥肥的大鯉魚便撲騰著尾巴,摔在了草地上。

兩名波斯胡姬嬉笑著撲過去,將拍拍亂跳的大鯉魚按住。

“好啦,爹爹的釣技還過得去吧?”老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對著女兒炫耀……他就是張紫萱的父親,以帝師首輔身份執掌大明朝政的張居正。

“爹爹春秋正盛。”張紫萱笑了笑,有些兒心不在焉。

知女莫如父,張居正朝那兩位波斯胡姬揮揮手:“阿古麗、布麗雅,把魚送到廚房去,老夫親手釣的魚,今晚和兒女們同享!”

兩名胡姬笑嘻嘻地拿著魚走了,池塘邊只剩下張居正和他的三位兒女,他隨隨便便的撿了塊太湖石坐下,以父親對兒女的親熱口氣問道:“說吧,有什麽事情?”

張懋修是最沉不住氣的,搶著道:“父親大人,不嚴厲處置王本固,說不過去吧?這廝身為朝廷命官竟然結交真倭,冤殺汪直、陷害胡宗憲,東南沿海十年倭亂、犧牲十萬軍民,實由此人而起,以兒看來,實應千刀萬剮。”

張居正濃黑的眉毛微微皺起,不悅地道:“朝堂之上國家大政,凡道與術兩途,只有權衡利、害之後的抉擇,並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為父教的東西,徐閣老的故事,你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