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5章 霍家的悲劇

聽得老農一席話,秦林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情郁郁再無遊覽之興,拉了拉張紫萱的胳膊:“咱們走吧。”

張紫萱隨著秦林往回走了幾步,實在忍耐不得,又轉過身沖著老農大聲道:“江陵相公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統一賦役、抑制兼並、計畝征銀,蒲州的這等麥田,畝產一石三鬥,售糧可得銀九錢,朝廷征銀不過三分,僅僅三十稅一!蒲州魚鱗冊頁上所載丁銀,每人不過五分而已!大明輕徭薄賦,已經至矣盡矣、蔑以加矣,何謂橫征暴斂?!”

明朝的稅率之低,平均三十稅一的稅率,簡直就是東西方歷代王朝之最,要知道漢朝是十五稅一,而中世紀的西方是十稅一,還是領主稅和教會稅雙重征收!

這時候人口比後世少很多,北方每個壯勞力可以種二十畝田,正常年份收獲二十六石小麥,朝廷征稅僅僅白銀六錢,再加上五分丁銀,賣掉一石糧食就夠了,可以剩下二十五石糧食。

即使田地是租種的,晉南向來是田主佃戶五五開,也可以省下十二三鬥糧食,合一千五百斤(明代一斤合現在1.2市斤),除了壯丁本人,再養活三四個老幼都不成問題,家人再紡紡紗、養幾只雞、喂頭把豬,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張紫萱遺傳了父親張居正的才幹,實為女中宰相,田畝產出、朝廷稅賦、佃戶田租,隨隨便便就脫口而出。

老農直起身來眯著眼睛看,秦林和張紫萱站在小土崗上,逆著陽光也瞧不分明,見他們青衫布衣,只道是城裏走出來的商賈子弟。便冷笑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們城裏人,知道個什麽?那啥相公俺也不認得,只知道田主周扒皮大鬥進小鬥出,能給俺留下十石就算有良心的!朝廷的稅也不是什麽三分銀子,以前是每畝五分,後來旁邊孫家莊的田投獻給了大司馬府,官府就把稅都轉在俺們頭上。每畝足足一錢銀!”

說著,老農就朝前面用手畫了個大圈,那一大片就是投獻給大司馬府的。

兵部尚書雅稱大司馬,所謂大司馬府,就是指王崇古府上,張紫萱聽到這裏,臉色越發難看了,她知道自己和秦林可以對付張四維,但絕不可能把王崇古、楊博、馬自強這些三晉關中的豪門全都拔掉……

老農說起了興,索性把胸中郁悶一股腦兒倒出來,又道:“官府征銀,雖然少了以前淋尖踢斛的勾當。可市面就是那麽怪,春荒青黃不接,糧價高得離譜。等到俺們糧食收下來,要賣掉糧食拿銀子繳稅,這糧價又跌得如泥土一般,一進一出又扒層皮,好沒天理!”

張紫萱頓時面如火燒,刹那間紅到了耳根子,羞慚得再也呆不下去,和老農道聲別,拉著秦林就往回走。

秦林也哭笑不得,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張居正將征糧改為白銀,實際上就是從實物征收改成貨幣征收,這思路是正確的,否則有的地方交花椒,有的地方交蘋果,有的地方交大白菜,價值不統一,官吏任意多征少征,百姓疲於奔命,朝廷也難以處理。

結果改征白銀吧,少了淋尖踢斛、任意盤剝的毛病,又多了被富商巨賈操縱糧價,導致谷賤傷農的弊端。

張紫萱和秦林走出一截,壓低聲音憤憤地道:“王崇古還是以厚道著稱,尚且如此,張允齡府上只有更加不堪,侵占田畝、蔭庇門客、欺男霸女,這些罪行全都跑不掉!”

說罷,相府千金眸子裏光華一閃,大有拿少師府開刀的意思,從而震懾關中豪門,以便官府切實推進一條鞭法,清丈田畝、抑制豪強兼並。

秦林心有靈犀一點通,立刻明白了張紫萱所指,卻笑著搖了搖頭:“靠這些可扳不倒張四維啊!”

張紫萱低著頭想想,斜飛入鬢的修眉皺了起來,專心思考的模樣煞是可愛。

她當然明白秦林說得沒錯,接受投獻土地、蔭庇名下丁畝免稅,迫使地方官府把稅收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全國各地的豪門權貴都在搞這一套,上騙朝廷下欺百姓,以前父親張居正的新政就是對付他們的,但現在父親已死,新政後繼乏力,更何況以張四維的地位,單靠侵占田畝、橫行鄉裏的罪名,也很難扳倒他。

“秦兄欲效徐閣老殺嚴世蕃之故事?”張紫萱擡起頭看著秦林,深邃的眸子裏閃耀著光芒。

秦林嘿嘿壞笑:“徐階那是栽贓,我這次可用不著栽贓,張允齡本來就和圖門汗董狐狸不清不楚。”

“可咱們沒有證據呀!”張紫萱有點為難,她設計引蛇出洞,結果被張允齡走狗屎運識破了,害死了絳州衛指揮使歐陽鵬。

現在固然有威德法王可以作證,可威德是朝廷冊封的白教法王,把武器賣給他,和賣給跟朝廷打仗的圖門汗董狐狸完全是兩碼事,可以用來打禦前官司,可以叫張允齡吃不了兜著走,不過要牽連到張四維,乃至把這位離職首輔斬落馬下,那就有點不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