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5章 銀子的力量

京師,紫禁城,蕭瑟的秋風已帶著深重的寒意,好在禦書房底下燃起了地龍,空氣流經地下的煙道,把房間烘得非常暖和。

“怎麽這麽熱,想熱死朕嗎?”萬歷額角帶著層細汗,他惱火的扔掉了禦筆,只覺坐在那裏怎麽都不自在。

服侍他的幾個小宦官嚇得不輕,連連叩首求饒:“奴婢萬死,奴婢萬死,求皇爺恕罪,這就去把地龍熄了。”

“皇爺。”張鯨低低地喚了一聲,然後朝小宦官連連擺手,讓他們滾出去,不要在這裏現眼,作為司禮監掌印內廷總管,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負點責任。

張誠彎著腰,諂媚地道:“要不要喝點蓮子湯清心?湖廣巡撫貢周泰來進貢的湘蓮,奴婢聞著有股子清香呢。”

什麽玩意兒!張鯨恨不得破口大罵,張誠這廝又抓到機會在皇爺跟前賣好了,不消說,那位湖廣巡撫鐵定給張誠塞了不少銀子,才讓他在皇爺跟前提這一嘴。

張誠那點小心思,萬歷自是心知肚明,這會兒也沒精神敲打他,長長地嘆息一聲,往後倒著靠在椅背上,雙手揉了揉太陽穴:“到處都是乞請賑濟,哭求減免賦稅,邊軍卻一個勁兒的請糧請餉,賽如朕短了他們的,就要立刻造反!豈有此理!雲南巡撫又請免礦銀入貢,顧憲成、劉廷蘭一班人跟著起哄,哼,難道每年勞軍的金花銀不是朕出的內帑?”

大明賦稅到了京師,分別入戶部的外庫或者皇家的內庫,內帑由皇帝直接掌握,謂之金花銀,除了皇室開支和賞賜宗室,每到年底勞軍和賞賜勛貴武臣,都從這裏頭開支。

張四維倒台,申時行卻不是個雷厲風行、專橫跋扈的人物……如今的局勢,是這種人就坐不到首輔位置上來。於是,趙應元、余懋學、顧憲成、劉廷蘭等守舊派依然過得有滋有味。

顧憲成改弦更張,不再依附哪派大臣,而是擺出副清流忠直之士的嘴臉,哪裏的地方官奏請停礦監、停進貢,他比誰都積極,忙不叠地上表為民請命,倒也很有了些忠直耿介的名聲。

這下輪到萬歷頭疼了,要知道大明朝兩百年來,清流從來都很難對付。人家肩膀上扛著“清正廉潔”、“忠心直諫”、“為民請命”、“不可與民爭利”的金字招牌,隨時把忠孝仁義掛在嘴邊,於是不管是誰都只好讓他三分,真是神見神怕、鬼見鬼憎。

廷杖?那就是撓癢癢啊!清流名臣哪怕什麽廷杖,看看吳中行、趙用賢這些挨過廷杖的,現在名聲比天高,仿佛那被打過的屁股成了十足真金似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東邊要錢西邊要糧,清流言官還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萬歷最初親政時體會到的權力的甘美,現在已被折磨得漸漸退去,面對日復一日繁瑣的朝政,開始有些心灰意懶了。

“皇爺,如果禦體欠安,不妨……”張鯨眼神閃爍著,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如果皇帝在朝政上不肯用心,將奏章轉給司禮監代筆,他的權力就無形中變得更大了。

張誠趕緊道:“啟稟皇爺,申老先生親自交代,今天很有幾份要緊的奏章,須得陛下乾綱獨斷。”

張鯨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張誠活活咬死。

萬歷畢竟還年輕,抓權的心是重的,聞言就打起了精神,喃喃抱怨道:“申老先生也太沒擔當了,問他什麽,不是陛下聖明就是老臣糊塗,再追問就跪地上碰頭,朕要這麽個泥塑的首輔做什麽……罷罷罷,既然他交代過,朕還是看看吧。”

張鯨、張誠都暗笑,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沒錯的,張居正專權跋扈,陛下畏他恨他,死後算了總賬,張四維雖然鬥垮江陵黨上有大功,但為人隱忍陰狠,陛下也防他三分,只有申老先生一切唯唯諾諾,真正面糊的宰執、泥捏的相公,只怕在陛下心頭還是歡喜這樣的。

只是今天那幾份奏章,唉……

二張都各懷心思,張鯨何嘗不想把奏章攔下來,張誠何嘗不想直接代筆批復,可實在幹系太大,即使他倆也不敢從中做手腳,只看陛下如何處斷吧。

萬歷突然臉色變了,翻奏章的手都開始抖了起來,忽然將禦案重重一拍,怒發如雷地道:“豈有此理!張允齡、張四維,朕不曾虧待你父子,焉敢如此欺朕!”

哪怕商紂王、隋煬帝這些有名的昏君,看到通敵賣國也是絕不能容忍的,這天下就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張允齡和幾個兒子走私違禁武器,這簡直就是在給大明朝挖墳墓,萬歷豈能不怒?

如果是禦史、給事中風聞言事,萬歷可以不信,如果是山西巡撫張公魚上表彈劾,他仍然可能不信,但這裏除了張公魚的奏章,還有張四維自己的請罪表章,字字血聲聲淚,說什麽闔門自縛請陛下降罪,那是斷斷不會有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