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5章 明君賢妃

武將晉升,兵部有很大的發言權,兵部職方清吏司負責銓敘軍功,無論秦林專奏保舉的立功之將,還是隨大案保舉的眾多有功將士,在軍功銓敘上都格外優容,並不像以前那樣卡脖子——他們也知道有秦督主在京,實在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和秦林打擂台。

戶部核銷軍費糧餉開支,也一反常態的順利。大軍在外征戰,所經之地糧價有高有低,轉運途中難免有損耗,賞銀計發也不見得能格外精確,以前戶部的經受官員和書辦都要借此拿捏前線將士,不從軍費中挖走一坨,絕不肯罷休的。

吏部為文職官員做出的考核,同樣花團錦簇,尤為突出署任永昌知府李建中,照例火線提拔,從署任轉為正印知府是題中應有之義。

至於對秦林的考語,更加不乏溢美之詞:該員勇猛精進,揮軍若飆發電舉,親冒矢石、斬關奪將,身被二十余創、血流披面仍督帥鄧、李諸將力戰,終獲大捷,滅敵國、擒巨梟,誠古之飛廉惡來;又善於撫夷,義結孟養宣慰思忘憂,威遠營諸番盟誓,從此底定南疆,開百年未有之氣象,功績誠宜從優封賞。

恐怕秦林看到這份考語,都會把自己感動得哭了,真是勇過關雲之長,智賽諸葛之亮啊!

等等,等等,怎麽有點不對味呢?

首先,秦林是督師身份,考核功績應該是措置機宜、運籌帷幄,方才取得此百年難遇之大勝——這才是正該的說法,可考語上說什麽斬關奪將、血流披面,儼然從督師變成了爪牙之將,在大明官場的語境中,含金量大幅下降。

其次,義結孟養宣慰,這更不是什麽好事情,為接下來指斥秦林結交外藩、圖謀不軌埋下了伏筆。

就連前面對相關文官的考核中故意突出李建中,同樣有任人唯親四字呼之欲出。

吏部為什麽弄出這種幺蛾子?想想現在吏部侍郎是誰,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余懋學!如今的吏部尚書楊巍已經年過古稀,壯年時的盛氣消磨殆盡,只剩下因循苟且,吏部的事情倒有大半是侍郎余懋學和郎中顧憲成做主。

果不其然,這番考語只是做個敲門的引子,後面斬關落鎖之將就直奔秦林而來了。

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顧憲成彈劾秦林督師期間任人唯親,簡拔只有舉人功名的嶽父李建中署任四品知府,大違國朝體制。

大理寺少卿趙應元上本說秦林不但這次任用私人,還由此追溯,指責他在錦衣衛、東廠裏面任用私人、招結朋黨,實在是包藏禍心。

翰林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連銜上奏,稱秦林所謂善於撫夷,只不過是和孟養宣慰使有男女私情,而且當初招撫瀛州宣慰使金櫻姬、忠順夫人三娘子,過程也都很可疑。(徐文長表示無語……)

刑部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給事中鄒元標等清流士大夫紛紛上書,謂秦林功不掩罪,更有人言辭激烈的聲稱,這次的戰爭根本就是秦林支持思忘憂在邊界和對方打仗,莽應裏為了報復才興兵入寇,秦林應該為擅開邊釁負責。

“秦林勾結孟養宣慰使思忘憂,擅啟邊釁,致令緬甸莽應裏入寇,施甸數萬軍民慘死刀下,天地低回、草木含悲……因此兵連禍結,靡費糧餉二百五十萬,尤觍顏誇其功績,是可忍孰不可忍!其用心之險,實令人瞋目發指!”

說得好,說得妙,禰衡擊鼓罵曹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如此正氣凜然、如此義正詞嚴,被罵的奸佞還不得活活羞死。

只不過,好像這份奏章遺漏了很多東西,比如莽應龍、莽應裏父子的侵略野心,難道是因為秦林支持思忘憂的抵抗才產生的嗎?在邊境為國守土,怎麽反而成了擅啟邊釁的罪名呢?再退一萬步,就算莽應裏怒而興兵,施甸百姓又和他有什麽仇,竟遭到人世間最悲慘最殘酷的對待?

大概寫這份奏章的官員,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忠實信徒,絕不相信死後有地獄的吧,否則他將來在閻羅殿前,有何面目見施甸的數萬冤魂呢?

當然,也不能怪大明朝的言官們太無恥,比起“給秦檜翻案”、“嶽飛不是民族英雄”、“紀念統一功臣洪承疇”的言論和行為,那就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余懋學主持吏部下的考語做引子,清流言官的攻訐真正圖窮匕見。

大勝之後打壓武臣,似乎已成了大明朝中後期不成文的慣例,雖然秦林的督師應屬文職,可他本身是武臣,朝堂上天然的處於不利地位。

所以進京兩天,秦林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立下赫赫殊勛滅國之功,卻頓在家裏好像待罪一樣,也是他以退為進、暫避鋒芒的意思,避免過早陷進這種朝堂傾軋。

同樣因為這點,左都禦史趙錦為首的秦林的盟友,為他做出的辯護顯得有心無力,身為文官,他們也有本身的立場,再說了,秦林年紀這麽輕就做到武職一品,也許壓一壓、磨一磨,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