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未敢言敗

賞雪雅集因攪擾不歡而散,眾位武勛貴戚和清流文臣回到京師之後,無不切齒痛罵權閹亂政、緹騎橫行。

不管是勛貴還是文官,與其說他們激於義憤,不如說是利益受到觸動之後的強烈反彈。

作為一個成功的大太監,張鯨和歷史上的許多前輩一樣貪財如命,所以他在京城裏開設了許多當鋪、錢莊、銀樓,打著皇莊的旗號做起霸王買賣,這就與同樣熱衷於經營產業的勛戚們頗多沖突。

再說,張鯨不僅自己貪財,還要私下應奉欲壑難填的當今天子萬歷皇帝,將賄銀送入內庫——這也是他近年來聖眷不衰的獨到法門,所以張司禮一則開銷大,二來嘛又仗著背後還有位萬歷,長期以來的吃相未免太難看些。

朝堂傾軋從來權第一、財第二,如果是在平時,雙方各讓一步,面子上也就糊弄過去了。

最近因為絲綢之路的開通,作為京杭大運河北端終點、華北商貿中心的京師,市面越發繁榮,張鯨為代表的內廷宦官與武勛貴戚在商業上的沖突越發激烈。

偏偏絲綢之路受秦林把持,他要站出來和張鯨為難,武勛貴戚們該如何選邊站,那簡直再明顯不過了,更何況還有個成國公頂在最前頭,怕什麽?

成國公府第二進花廳,京師勛貴濟濟一堂,定國公、武清侯、各家侯府伯府幾乎都有掌權之人在座。

武清侯府的老國舅李高,面紅耳赤地噴著唾沫星子:“固耐張鯨這廝可惡,我家在西華門外的綢緞生意,就被勇士營的人屢次前來攪擾,哼,一介家奴而已,不看僧面看佛面,連老太後的面子都不給了麽?”

李高是市井出身,說話直截了當不來彎彎繞,倒是很合勛貴們的口味,一下子就激起了共鳴,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聲討張鯨——其實就是聲討萬歷皇帝,只不過不好拿在台面上說。

成國公朱應楨屢屢頷首微笑,又向客位的秦林投去友善的目光,他的府邸從當年的門可羅雀,到現在門庭若市,都是拜秦林所賜。

秦林微笑不語,看著勛貴們聲討張鯨,更像一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眼神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而是投向了無限遠方……

明朝走到嘉靖萬歷年間,勛貴與皇帝的利益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內廷權閹作為皇權的附屬,必然與勛貴存在矛盾。發展到後來,要麽就是天啟年間的魏忠賢九千歲,要不就是崇禎年間國庫空得跑老鼠,建奴和流寇打得天下稀爛,可勛貴們愣是不肯掏腰包勞軍、助餉。

李高為首的這些勛貴,也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無所謂是非對錯,萬歷和張鯨貪財好貨,難道李高等輩不勞而獲就理所當然?

五峰海商富可敵國,可金櫻姬和她屬下的海商們風裏來浪裏去,整日不是與驚濤駭浪搏鬥,就是和海盜和西洋殖民者浴血廝殺;漕幫財雄勢大,但從田七爺到掌櫃帳房再到纖夫和碼頭苦力,哪個不是辛苦經營?

就連秦林所獲財富,也是他領著弟兄們出生入死,開拓海貿、抵定漠北、復興絲綢之路,用智慧和血汗換來的!

無論萬歷、張鯨還是這群勛貴,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落,這樣好事情連咱們秦督主做夢都夢不到呢。

中石油都沒他們牛啊!

現在勛貴們義憤填膺地指責張鯨,隱隱透著慫恿秦林替他們出頭的意思,可誰又知道目光深邃的秦伯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咳咳,朱應楨見秦林遲遲未曾搭腔,幹咳兩聲,雙手虛虛往下一壓:“諸位,諸位,聽朱某一言。吾輩為天家親眷、帝王之友,張鯨不過一閹奴而已,焉能容他肆意淩虐?秦伯爺手段高明,也是吾輩中人,如今的局勢,以本國公看,還須請他出面與老閹奴周旋一二!”

秦林已獲封武昌伯,也算是勛貴中的一員了。

李高立刻叫道:“對,咱們都聽秦伯爺的。”

“姑丈神機妙算,小侄馬首是瞻!”徐廷輔很瀟灑的拱拱手。

更多的武勛貴戚,紛紛表示這次都聽秦林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明知道其實是秦林要對付張鯨,但他們都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很大委屈,求著秦林來主持公道。

“好說,好說……”秦林這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笑著點頭應承……

……

粉墻青瓦,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嶙峋峭拔,正是地道的蘇州名園,然而房頂積雪皚皚,屋檐冰棱滴水,掉光葉子的樹枝上冰雪晶瑩,又透著一派北國風光。

此正是原籍蘇州的當朝首輔申時行申老先生,位列朝綱、執掌中樞,寓居在京師的宅邸,當朝宰相家!

萬歷朝先後三任首輔,張居正大權在握、獨斷專行,張四維城府深沉、為人刻板,申老先生卻瀟灑隨性得多,在家並不曾戴忠靖冠、著燕服,而是青棉袍、浩然巾、腰系玄色絲絳,儼然江南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