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長袖善舞

申老先生要對張司禮動手了!

成國公朱應楨在適景園舉辦的迎春文會,禦史陳尚象、給事中任讓欣然而至,人們就知道當朝首輔、少師中極殿大學士左柱國申時行,已經對司禮監掌印張鯨忍無可忍。

萬歷年間官場風氣奢靡,迎春文會算不得什麽,高拱高閣老當年就經常在家裏設宴,與同僚通宵達旦的飲宴,朱應楨極好賓客,不知多少次舉辦這樣的文會,京中文人雅士多有與會者。

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舉辦文會,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朝堂之間也。

武勛貴戚和清流文臣都已和張鯨鬧翻,朱應楨舉辦文會召請京師士林文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陳尚象、任讓官職不大,但他倆身份非同尋常,申時行申老先生最親近的得意門生!

與會的文官們互相交換著眼神,接下來該怎麽站隊,心頭自有一番盤算。

果不其然,文會的話題從一開始就不是傷春悲秋忸怩作態,詩詞沒正兒八經地做兩首,話題倒是越來越往朝政上靠。

兵部主事宋應昌再一次挺身而出,放了當頭炮:“權閹橫行、緹騎四出,錦衣劉都督阿附閹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肆意橫行,將一場賞雪雅集變作鬧劇,又豈止有辱斯文?直欲摧折吾輩士大夫!天子腳下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吾輩正人君子寧不愧殺!”

宋應昌生得方面紫髯,顧盼之間威嚴如神,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文人雅士們齊聲附和,紛紛表示與閹豎不共戴天。

劉廷蘭用力揮舞袍袖,大聲疾呼:“權閹與奸妃勾結,欲蠱惑聖聰、行廢長立幼之事,將來挾擁立之功,便是他專擅朝政之肇端!當日賞雪雅集,乃效法秦趙高指鹿為馬之故智,欲以勢壓抑勛戚與士林也!我大明皇皇二百年,列祖列宗威靈在上,豈有此事?天厭之、天厭之!”

因為宋應昌已經痛斥了權閹縱容緹騎橫行,劉廷蘭便把此事進一步和國本之爭聯系起來,心頭則想著當日那兩個嬌俏可人的小丫頭,盤算什麽時候偷偷去武昌伯府和秦林商量一下,把她倆買過來做個妾室——料想秦伯爺如此地位,所謀者朝堂大局,兩個小女子而已,總不會不答應吧?

虧得劉廷蘭還美美地做著意淫白日夢,要是他知道兩個小女子之一是魔教當代教主,怕不嚇得魂飛魄散,直接把小雞雞割了去做閹黨……

不過劉廷蘭將劉守有率錦衣緹騎擾亂賞雪雅集,與國本之爭聯系起來,附會為張鯨試探、壓制朝中反對派系的舉動,倒是紮紮實實說到了士林君子們的心坎上。

明朝不同以往朝代,太子冊立之後鮮少被廢,一般都能平平安安繼位成為新的皇帝,而文官集團便從擁立太子、教導太子再到扶太子登基的整個過程中攫取政治權利,比如高拱為裕王府講官,待到裕王變成隆慶帝,他順理成章出任首輔,張居正則是萬歷帝的老師,等到朱翊鈞繼位,誰還能和皇帝口中的“元輔少師張先生”抗衡?

出於維護儒家綱常,在皇長子朱常洛和皇次子朱常洵的太子之爭中,整個文官集團幾乎不加選擇地站在了皇長子一邊。

如果鄭楨和張鯨廢長立幼圖謀得逞,朱常洵繼位之後,內廷宦官的權力必然加強,不受新君信任的文官們如何自處?

更何況,廢長立幼的行為,已經不止於權力之爭,而是違背了文官們堅持的儒家道統,動搖和損害了整個文官集團的根基。

本來張鯨是準備好了,逮住白蓮教主之後借王皇後之手對付秦林、鄭楨,他再轉而擁戴皇長子朱常洛,這樣既不得罪萬歷,又安撫了文官集團。

可文官們並不知道這茬,張鯨在事敗之後,更不敢宣之於口啊!

頓時群情激奮,眾口一詞地痛斥張鯨、劉守有。誰說文官斯文?此時不乏性情激越之輩,說到面紅耳赤的程度,還要奮袖出臂,設若張鯨本人在這裏,怕不被亂拳打死。

刑部侍郎丘橓假作與同僚下棋,支棱著耳朵聽眾人說話,他應朱應楨之邀赴會,本想替盟友劉守有、也間接替張鯨辯解兩句,可開始看到陳尚象、任讓的出現,便打定主意觀望一下,此時見這般情勢,趕緊把腦袋一縮,假裝專心下棋,連個屁都不敢放。

監察禦史江東之以噴人聞名朝野,從來最沉不住氣,在人群中狂噴唾沫星子,火力全開:“綱常倒置,閹豎橫行,是可忍孰不可忍!咱們這就去伏闕上書,懇求陛下誅戮閹豎,遠逐奸妃,冊立太子!”

不少人群起響應。

此時此刻還保持冷靜的,也許只有被譽為清流文膽的顧憲成,他並沒有急著附和朋友們,而是皺著眉頭思忖。

“且慢!”顧憲成突然拉住了余懋學,然後又聚攏了江東之、羊可立、劉廷蘭等朋友,這才壓低聲音道:“奸妃與秦賊相善,前番故意做戲,錦衣武臣提督東廠居然封拜武昌伯,實乃國朝異數!成國公與秦林頗有些首尾,賞雪雅集上劉守有帶緹騎前來,或許另有別情。二虎相爭,吾輩大可作壁上觀,收漁人之利……張鯨閹豎固然可惡,秦林奸佞亦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