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迷春酒

“杜姑娘,案發之時,你一直在房中,請將你所知的一切告訴本官。”

秦林詢問杜嬍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口氣也平平淡淡宛如古井不波,唯獨犀利如電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只有杜嬍能看懂的溫暖與歉然。

杜嬍心頭密布的烏雲,在這瞬間通通散盡,刹那間抽泣的臉蛋上微笑綻放,梨花帶雨,姿容出奇的嬌美,朝著秦林盈盈下拜。

可她接下來說的話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上復秦督主,奴家、奴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實在不知前後事體。”

聲音琳瑯動聽,在場眾人心弦為之微動,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杜嬍自始至終都待在房間裏,朱應楨上吊自盡,怎麽會渾然不知?豈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劉守有尚且要端著名臣世家子的派頭,嘴角抽搐似的冷笑兩聲。

張尊堯就耐不得了,立刻踏前一步,左手猛的往下一甩袖子,右手戟指,怒道:“犯婦休得胡言!你和成國公同處一室,連他上吊這麽大動靜都聽不到?豈有此理!”

“對,我看她說話不盡不實,就算不是殺害國公爺的真兇,也得是個通謀!”馮昕、張昭等堂上官紛紛附和,上下尊卑有序,他們不能直接和秦林叫板,便拿這嬌滴滴的花魁娘子開刀。

料想一個未曾梳攏的清倌人,能有多大見識,吃這一番嚇唬,還不自亂陣腳?

誰知杜嬍柔弱中自有三分倔強,此刻被眾錦衣官校兇神惡煞的質問,仿佛回到了當年的風陵渡口,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師府惡奴,只要有秦林在旁邊,她就什麽也不怕。

“各位老爺所問,奴家一直在床上昏睡,確實不省人事,就連國公爺死在房裏,還是後來才知道,至於為何會如此,吉媽媽大概知道原因吧?”杜嬍扳著小臉神色肅然,努力挺起了胸膛,就像荒野上的青草,柔軟的外表下藏著不為人知的堅韌。

只有當目光和秦林相觸時,她的神情才有些許柔軟。

“你個小妮子!”老鴇吉媽媽作勢要打,剛舉起手,就看見秦林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透著絲絲寒意,當即嚇得她魂飛魄散,一巴掌橫著抽在了自己臉上,訕笑道:“打你個不識擡舉的老虔婆,打你個有眼無珠的馬泊六,秦督主在此,哪有老身說話的?”

吉媽媽剛才被杜嬍道破關節,一時情急,手舉起來才想到這杜嬍明明和秦督主幹系匪淺,遮莫小娘子是玉堂春,秦督主是那王景隆?這巴掌打下去,恐怕打得不是杜十娘,倒把自己這條老命斷送掉!

沒奈何,只好由自己老臉來承受。

好在做老鴇這行的,臉皮都比牛皮還厚,吃兩下巴掌還無關大礙。

劉守有眉毛一剔。

他這錦衣都督絕非浪得虛名,此刻兩派交鋒近乎圖窮匕見,自是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比平時加倍老辣。

方才這番對答,秦林自是無懈可擊,但杜嬍和吉媽媽的神態口吻落在劉守有眼裏,就被瞧出了幾分風色。

劉守有輕搖細步地走上前,狀似去詢問老鴇,突然回過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杜嬍,假裝關心地問道:“小娘子與秦督主是舊相識麽?且不必煩惱,秦督主神目如電,叠破大案奇案,必能為你辨明冤枉。”

杜嬍如水的眼睛眨巴眨巴,盈盈欠身道了個萬福:“劉、劉都督是麽?原來您也知道妾身是冤枉的,還請您老主持公道。”

劉守有只道杜嬍是個未曾出閣的清倌人,沒見過世面,裝裝好人誇秦林兩句便能從她口中套話,殊不知幾年來的坎坷,已經教會了杜嬍很多很多,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賺的。

“好個虛言狡詐的犯婦!”劉守有心頭憋得難受,臉皮刷的一下陰雲密布。

“劉都督,先消停消停吧。”秦林略帶嘲諷的口氣,輕而易舉地就讓劉守有心頭火苗子直竄,但接下來秦林就直言不諱的回答了他的疑問:“不錯,本官與這位杜十娘乃舊日相識,劉都督實在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就算回護於她,也須得拿到真憑實據,查明全案因果,否則徇私枉法加以袒護,又豈能塞天下悠悠之口?”

劉守有幹笑兩聲:“倒是本督著相了……既如此,且請督主施為。”

一個照面交鋒,秦林坦然自若,自承與杜嬍是舊識,顯得光明磊落,倒是劉守有堂堂錦衣都督去哄賺個小姑娘,未免落了下乘。

陸胖子打個呵欠:“哎……有句話怎麽說的?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雞雞。”

“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牛大力予以更正。

劉守有面皮微紅,不好和兩個後生晚輩鬥嘴,他麾下的張昭、龐清、馮盺就立刻護主,怒目而視:“你們胡扯什麽?”

“說什麽,大家心照不宣吧。”陸遠志和牛大力不鹹不淡地頂一句,就把頭扭開去,叫對方好似一拳砸在棉花包上,空蕩蕩的渾不著力,反倒是自己胸口憋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