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弟

他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既已打定主意把自個當成陳三郎,便不再閉眼裝死。剛要開口說話,便聽到‘吼嚕嚕’一陣轟鳴,原來是從早晨到現在粒米未進,肚子打起了鼓。

“這麽黑。”他不禁臉上發燒,看左右一片黑洞洞,只能瞧到隱約兩團小小的身影:“怎麽不點燈?”

“三哥莫是忘了?”兩團身影愣了一會兒,較大的五郎甕聲道:“前後晌你去要過,大娘娘直是不給,還慘罵你咧。”

“靠……”他,也就是陳三郎不禁火氣上湧道:“這是虐待未成年啊!”

“何乃未成年?”

“就是你們這樣的!”陳三郎沒好氣道。

“那你呢?”

“這倒黴孩子,哪壺不開提……”

陳三郎對這個世界,也是心懷畏懼,他還沒做好跟外人打交道的準備,決定今晚先摸黑湊合著,橫豎不會把筷子捅到鼻孔裏吧?

“有吃的麽?”

“有,有。”娃娃的心最敏感,察覺到他恢復正常,兩個孩子也放松下來,小六郎馬上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來。陳三郎這次沒把他推開,任其靠在自己膝上。

五郎遞給他一塊錐形的物事。陳三郎接過來捏一捏,應該是塊粗糧餅子,不禁自嘲的苦笑:‘這下指定捅不著鼻孔了。’便試探著咬一口,也不知是谷糠還是麥麩所制,反正口中喉中皆是粗糲的異物感,不禁皺眉道:“這能吃麽?”

“能吃……”五郎甕聲道:“後晌就吃這個。”

“靠……”陳三郎郁悶的罵一聲,但實在餓得狠了,也只能硬咽,卻直翻白眼也咽不下去,嘶聲道:“水……”

六郎便顫巍巍的端著一只大碗到他面前。

陳三郎接過來,猛喝兩口才把嘴裏的吃食交待,這才發覺水是出奇的清澈甘甜,這讓他郁悶的心稍感安慰。

就著水把一塊餅子吃完,陳三郎還覺著餓,下意識問道:“還有麽?”

“有。”五郎又從懷裏掏出一塊。

“謝謝……”陳三郎接過來又吃下去,誰知非但沒有滿足,反而饑餓感如潮水般湧來,就像餓了幾十天一樣:“還……有麽?”

“有。”這下答話的是小六郎,他也把一塊餅子遞到三哥手裏。

陳三郎拿過來咬一口,才猛然醒悟,自己許是吃了他倆的食物,登時老臉發燙道:“還有什麽能吃的,我是說,你們吃了麽?”

他吐字一含糊,兩個孩子就聽著費勁了,半晌才醒悟過來,五郎搖頭道:“再沒了,這三塊餅子,還是魯大叔偷著送來的呢。”

“有,我還有!”小六郎獻寶似的捧一把東西到三郎面前。陳三郎撚一個,似乎是蠶豆,不由喜道:“你從哪兒弄的?”

“三哥給我采的呀……”小六郎細聲細氣道:“你忘了麽?”

陳三郎送到口中一嘗,竟是生的,趕緊吐掉道:“這個得煮熟了再吃,不然有毒!”

“一直在吃啊……”小六郎撚起一個,送到嘴裏嘎嘣起來,陳三郎奪都奪不下,趕緊把他手裏的都奪過來,怒道:“吐出來,不許吃!”

小六郎乖乖吐掉,但顯然被嚇到了,眼裏有晶亮的淚水。

“六郎乖……”陳三郎心一軟,緊緊抱住他道:“趕明兒給你煮熟了吃。”

六郎聽話的點點頭,半晌才小聲道:“可是餓啊……”

陳三郎把餅子送到他嘴邊,六郎卻抿著嘴不吃,小聲道:“三哥病了,要多吃才能好……”五郎也使勁點頭,表示附議。

陳三郎鼻子一酸,感覺眼眶發潮,不禁暗罵自己尿點太低,強笑道:“三哥又不是飯桶,吃飽了,吃不下嘍……”好一個哄,才讓六郎吃下那半個餅子。

六郎還不到四歲,今天擔驚害怕了一天,早就精神倦怠,吃完便窩在他懷裏睡了。陳三郎把他輕輕擱在身邊,這才想起五郎來,歉意道:“你還沒吃吧。”

“沒事兒。”五郎憨憨一笑道:“三哥說過,睡著了就不餓了。這法子好用。”便也爬到榻上睡了。

陳三郎身子還虛,下不得床,加之六郎抱著他的胳膊,五郎抓著他的衣角,想活動一下都不能,只好也老老實實的躺著。

躺在床上,他發現透過棚頂的破洞,竟能看到燦爛的星辰,不由瞪大了眼睛,發現星空是那麽的美麗。他實在想不通,怎麽會有這樣狠心人家,會如此虐待尚未成年的子弟,真應該大卸八塊!

狠狠地詛咒那狠心的長輩兩句,他又為自己的處境發愁,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難道要被一直虐待下去麽?不如逃跑吧,可還有兩個拖油瓶,這兩個讓人心疼的娃娃,顯然把自己當成唯一的依靠,怎能一走了之?

‘兩個小笨蛋,我自己還不知道靠誰呢?’陳三郎郁悶至極,終是在煩惱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