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書生意氣(第2/2頁)

陳三郎瞪大眼睛,他見過無恥的,還真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我已經說過了。”陳希亮面如古井不波道:“可以。”

陳三郎的眼睛更大了,心說明知道是坑還往裏跳,這也太太、太那啥了吧……然而陳希亮的下一句話,讓他的心猛地揪成一團。只聽其緩緩道:“不過契約之外,你們要立一份字據,保證今日之事,一個字不得再提,否則炭場、祖屋,以及一切家產,全都歸我。”

陳希亮並不知道,這正中了哥嫂的下懷,他們本就沒打算宣揚此事,只想獨占家產而已。現在想睡覺有人送枕頭,兩公母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兩人快速對下眼神,都從對方眼裏看到驚喜……他們本以為,老二肯定要據理力爭,多分些家產,誰知他竟明知是白條,仍滿口答應下來,這真是天下一號大傻瓜啊。至於額外的那份字據,立就立,本來就是一樁家醜,誰還願意搞得天下皆知不成?

他們擔心陳希亮會反悔,馬上讓四郎取來筆墨紙硯,立好一份契約、一份保證,雙方簽字畫押,只等來日去縣衙備案,便可完成分家。

小心捧著墨跡未幹的契約,陳希世笑開了花,故作大度道:“二哥去收拾收拾吧,日後分家過日子,需要的事物多著呢。”

陳希亮點點頭,把那份保證輕輕吹幹墨跡,小心收入袖中,朝哥嫂一拱手,便抱起六郎,帶著三郎和五郎轉身出了正堂。

來到原屬於他的跨院,便見到紅腫著臉的大郎。

陳希亮關切道:“大郎,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二叔。”陳愉急切道:“最後怎麽辦的?”

陳希亮將手中那份契約,遞給了陳愉,抱著兒子推開房門。

陳愉展開那契約一看,登時傻了眼,追進去道:“二叔,你怎麽還是要了欠條……”

“本就應當問心無愧……”陳希亮一邊將書架上的書裝箱,一邊淡淡道:“你父母雖然虐待我的兒子,但我吃了家裏三十年白飯,讀書進學又花了那麽多錢。炭廠是你父親的生計,我怎好意思爭奪?”

“那三十萬錢,你為什麽要欠條麽?”

“這三十萬錢,就算是給三郎買個清白吧。”陳希亮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陳愉有些愣神,他才十五歲,還不明白人世間的險惡。但陳三郎卻已經明白了……那兩公母如此視財如命,為了獨吞家產,能不惜置親生侄兒於死地。如果靠一時言語上的上風,固然可以不讓他們占到便宜,但事後緩過勁兒,必然心氣難平,萬一生出事端,可就麻煩了。

陳三郎雖然對這個世界了解的不多,但他靠著對人情世故的理解,還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還記得那侯氏丟了雞,懷疑是劉猴子偷了時,那劉猴子登時急了眼,說:‘我是良人,怎麽可能偷你雞呢?’

只要生活在大宋朝的人,就沒有不知道‘良人’身份的重要性——賃屋、開店、上學、遠行……更不要說考科舉了,只要是正經勾當,都需要身家清白。有過案底,或者風評不好的人,鄰裏是不會具保的……因為你將來犯了事兒,保人們是要擔責任的。

沒有個良人的身份,要麽去當兵,要麽就是從事‘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的賤業,總之,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而很多時候,不需要什麽證據,只要風評不好,就能毀了一個人。

其實一踏進門,陳希亮就做好了遭受不公的準備,他之前的立威,也不是為了多分家產,而是讓哥嫂明悟,自己不是個好欺負的軟蛋,被惹急了,一樣是要咬人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三郎,不要輸在人生的起點上……陳家的家業何止百萬錢?陳希亮卻眼都不眨的拱手相讓,只是為給自己兒子,買一個清白。

這一刻,陳三郎還不甚明白陳希亮的深意,更無法理解所謂的君子之道。他對這種傻子做法很有微詞……何至於此,何必如此?這日後一家人怎麽過啊?!

但他已經被對方的無私父愛感動了。就算對方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陳三郎。可既然取代了人家的兒子,就得……哎,當好這個兒子吧……

陳三郎深深低下頭,一咬牙,學著電視劇上的樣子,要跪在陳希亮的面前。

“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陳希亮卻沉聲喝道:“給我頂天立地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