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局

‘啪!’余靖氣得面皮發紫,他一直將大宋朝的吏治清明,歸功於台諫的嚴格監督。萬萬想不到,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嶺南之地,竟然有如此腐敗的軍隊。可想而知,那些監督他們的文官,也都幹凈不到哪去!

“實在想不到,朗朗乾坤之下,竟有這樣腐臭齷齪之事!”將那手本重重拍在幾上,他怒發沖冠道:“怪不得二十萬大軍,被幾千蠻夷殺得屁滾尿流,原來原因在這裏!真是聳人聽聞,聳人聽聞呐!”

陳恪一看他氣成這樣,提著的心放下大半,暗道,估計老爹有救了。

“你手裏可有實證?”余靖望向他,沉聲道:“有的話,老夫馬上便可以把你父親救出來!”

“證據都被我爹藏起來了。”陳恪輕聲道:“至於藏在哪裏,就只他一人知道。”

“這樣啊……”余靖撚須尋思少頃,沉聲道:“老夫這就寫封奏章,連同你這狀詞,八百裏加急報到京裏,請官家派天使,或授權老夫來查辦此案。”頓一下,他解釋道:“雖然老夫有臨機輒斷之權,但此案與目下的戰事,畢竟不是一回事。”

“是。”陳恪雖然不太苟同,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大佬。

“先帶這位小哥去吃飯。”余靖吩咐他隨身的虞侯和貼司道:“老夫要寫奏章。”

“文帥。”話音未落,他的親衛指揮使出現在門口,抱拳稟報道:“麾下等已經用好飯食,隨時可以啟程了。”

“嗯。”余靖想一想道:“那就上船再說。”說著對陳恪笑道:“小友,你與我一起上路,一來可保平安;二來,此案可能隨時需要你配合。”

“……”陳恪躑躅了,以他的本意,自然是辦完事便離開了。畢竟對弱小的一方來說,在明不如在暗。萬一被什麽人賣了,回到衡陽豈不是自投羅網?

但雙方的實力對比,就像大象與螞蟻。大象沒必要考慮螞蟻的感受,余靖只是象征性的問一句,沒等他反對便離開了。

“走啊,小子。”幾個禁軍拍著陳恪的肩膀,不懷好意的笑道:“這麽大個子,到船上練練吧?”

陳恪沒搭理那禁軍的挑釁,他知道,自己沒得選擇,只能跟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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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靖坐上八人大轎,前面有幡傘導引瓜鉞開路,官威是擺足了,速度卻提不上去。往日裏,以他的脾氣,定要著急的。但今天,他倒也不催,索性放了轎簾閉目費神……一門心思在想著這個潑天的案子。

只是他的思緒,已經從最初的義憤填膺,轉變為更實際的思慮了……以他的閱歷焉能不知,這個案子一捅開,最少要幾十個顆人頭落地,至於烏紗不保的,怕是要數以百計了。說嚴重點,整個嶺南的軍政系統,都要被連根拔起了!

自己這廣南兩路安撫使,可就成了光杆司令,到時候靠誰整軍?靠誰安民?靠誰平叛?!

余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作為慶歷黨爭的失敗者,他被放逐出權力中心將近十年時間,他無法像歐陽永叔那樣寄情山水,更無法像範文正那樣,遊行四方、兼濟天下。作為一個諫官,他的價值應該在君王身邊才能體現,離開了汴梁城,皇帝不再理會他的奏章,亦沒有人關注他的言論,他的人生就像是死掉一樣不堪回首。

現在,苦熬了這些年,終於有機會重新站在舞台中央,他早就對自己發誓……絕對不能再失敗,一定要像明相公、文相公那樣,漂漂亮亮平了這場叛,一舉宣麻拜相!

他兀然想起,臨行前,在樞密院的白虎節堂,韓相公對自己說的那奇怪的一番話……

在授予他所有的印信關防、佩綬文書之後,大宋樞密使韓琦起身坐到他的身邊的椅上,意味深沉道:“余公,此役事關國運,你萬萬大意不得……不妨向你交個底,遼國與西夏已經有意罷兵言和,就等著看我們嶺南一役。要是我們快速平亂,萬事好說,一旦此戰陷入泥潭,亦或一敗再敗,兩寇掉轉刀口之日,便為期不遠。”

“還要多請相公指教。”余靖本來便沒打過仗,心裏就打鼓,讓韓琦這一嚇唬,登時更加沒底。想到韓琦是西北戰場出來的儒將,便虛心問道。

“余公的年資和閱歷,都在某之上,指教談不上。”韓琦搖頭笑笑道:“只是有一點,還請余公要有所克制。”

“嗯……”余靖點點頭,便聽韓琦緩緩道:“就是你這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必須得改改,余公現在不是四名諫之一,而是我大宋廣南兩路的元帥。既然為帥,就得多從大局考慮……大局就是趕緊平叛,跟它比起來,其余都是小節。”

停頓一下,韓琦嘆口氣道:“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嶺南的問題,他娘的肯定不少……”許是和大兵們在一起混久了,韓琦時不時就蹦出句臟話來,驚得文臣們一愣一愣。卻也因此,沒人敢跟這又粗又橫的韓相公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