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楊家將

官道上,六十裏一驛。驛站,在廣南西路,被稱為鋪。

歸仁鋪,是位於昆侖關與邕州城之間的第二個驛站。

之前狄青費勁苦心,就是為了在這裏決戰。現在嚴陣以待的宋軍,背倚著昆侖關,越往後地勢越高,有利於防守;面對著邕州城,越往前地勢越低,有利於進攻。

而對面的儂軍,進則需要仰攻,退則一瀉千裏。

實在是最佳決戰之地。

陳恪就在狄青的身邊,他們站在陣後的高坡上,俯瞰著對壘的兩軍。只見身前是穿皂色軍服的大宋西軍,全軍呈弧形配置,形如彎月,嚴陣以待。

相距不到二裏處,一眼望不到邊的儂軍亦在列陣,他們身穿著絳紅色的褙子,一手持大盾牌,一手持標槍。遠遠望去,就像滿山滿野全都燃起了火焰。而當他們舉起手中的標槍,又變成黑壓壓的叢林。

看著眼前紅黑兩色、涇渭分明的八萬人,聽著那一呼百應、山呼海嘯的吼叫聲。陳恪感覺渾身血液上湧,頭皮一陣陣發炸,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宋端平與他一模一樣,五郎則更誇張,他雙手緊緊攥拳、兩眼瞪得溜圓,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喝喝聲……’,恨不得也要跳下去廝殺一番。

只有玄玉和尚,盤腿坐在一旁,手中念珠飛快的滑動,嘴唇亦飛快的翕動,但當你靠近時,卻完全聽不出他在念的什麽。

※※※

儂軍整好隊,便在嗚嗚滿山的號角聲中,分成三列戰陣,主動沖擊官軍。他們緋色褙子之外,罩著皮甲或半身鐵甲,甚至有些頭領模樣的人,還穿著造價昂貴的明光鎧。

他們用標槍敲打著盾牌,發出密如冰雹、響如悶雷般的砰砰聲,震耳欲聾、懾人心腑。

雖然在別的方面很可笑,但勝利是最好的興奮劑,根本無需動員,儂軍上下便奮勇爭先、不甘人後。在冷兵器時代,僅憑這氣勢,便足以稱為強軍了。

待到兩軍相距二百步內,宋軍的弓弩如期而至,漫天黑壓壓的箭簇拋射而來。但儂軍早就熟悉了宋軍的套路,也知道這是唯一的威脅。

儂軍手裏盾牌就是為此準備的,這也是他們每日都要操練的科目。伴著轉為急促的號角聲,他們高高舉起盾牌,像一叢叢瓦片相連,將自己護在下面。鋒利的箭頭砰砰射在上面,卻無法洞穿宋朝人制作精良大盾……只是此刻,卻成了敵人最可靠的庇護。

卻又能怪誰呢?

許多箭簇透過盾牌的縫隙,洞穿了儂兵身上的牛皮甲,中箭者應聲倒地。卻絲毫不能動搖,這支烈火軍團前進的步伐。

頂著漫天的箭雨,儂軍不斷前進,許多盾牌上,已經插上了十余支箭,死傷也越來越多,但距離也越來越近。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弩箭平射過來,現在的力道,可以洞穿單面的盾牌。

但最前排的儂軍,身強力壯,穿雙層鐵甲,用肩頂著雙層盾牌!勁道猛烈的弩箭射上來,也只能讓他們打個趔趄,便又被身後的同伴推著向前。逼近、逼近、再逼近!

這才是儂智高的真面目。廣源州雖是窮山惡水,但在他父親那一代,發現了金礦,這讓儂族人脫離了勞動。然而交趾人的存在,讓他們無法安享財富。在兩個漢奸軍師的幫助下,儂智高學會了宋人軍隊的步戰之法,並日夜操練族人。

沒有如此強大的敵軍,各路宋軍也變不成豆腐渣。

※※※

終於,紅與黑的陣線犬牙交錯,兩軍開始短兵相接。

戰鬥,刹那間變得無比殘酷,每一支長矛刺出,便有一具完好的身體被洞穿,每一刀砍下,都有鮮血噴濺而出。這一刻,人命如草芥一般,死亡成批的降臨。

陳恪他們站在高處,他們清晰地看到,幾乎是轉眼之間,宋軍立即就支撐不住了!兩翼尚且還好,有厚實的陣型頂著,一時不至於動搖,但這種新月陣,中軍是薄弱之處,卻面對著儂軍最強大本族兵的沖擊——中軍的軍隊開始分流,一部分在歸仁鋪的開闊地上頑抗,一部分向兩邊的高坡上退卻,等於撤出了陣地。

有軍卒飛快將戰況報與狄青:“前鋒將孫節戰死!前軍動搖!”

陳恪他們神色大變,怎麽一上來就頂不住?就連陳希亮也開始絕望,雖然宋朝還有的是軍隊,可西軍已經是最精銳了,何況統兵的是狄青!如果這樣還不敵的話,恐怕不止嶺南,甚至整個長江以南,都要不保了吧?

但狄青那英俊的面龐上,只有緊抿嘴角的冷漠,仿佛眼前瀕臨崩潰的戰局,跟他無關一樣。

“元帥……”陳恪他們都快憋爆了,終於忍不住叫道:“快出招吧!”如果有招的話。

“不到時候。”狄青繼續漠然的注視著眼前的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