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兄弟多就是好啊!

大內,福寧殿。

盤龍鏤金大門內,懸著一層層明黃色帷幔,每一道帷幔便是一層門,一直通到最內裏的寢宮。

鋪了明黃軟墊的胡床上,坐著大宋朝官家趙禎,他穿一身淡藍色的便袍,用嵌著碧玉的藍綢束發,面帶微笑的望著在座的兩個假子。

坐在左邊錦墩上的,是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他身穿著紫色的官服,臉上滿是關切之色。

右邊錦墩上,坐著個國字臉,濃眉重目的年輕人,也穿著紫色的官服,臉上浮現淡淡憂色。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大的叫趙宗實,是他堂兄汝南郡王趙允讓的十三子,小的叫趙宗績,是他堂兄北海郡王趙允弼的二子,年齡相差兩歲,當年都在宮裏撫養過。

雖然後來,把他們送出去了,但趙禎從未停止過關心,連他倆的婚事,都是他和皇後操辦的。兩人也以父禮待之、定期進宮請安,可以說一直情同父子。

聽了兩人的問安,官家微笑道:“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你們不用掛念了。”

“叔父還是要多休息,國事什麽的,有相公們操心。”趙宗實的聲音,如他的長相一般溫柔:“這次一定要調養好了,不能留根。”

“嗯。”趙頊點點頭,溫聲道:“你家大郎的疹子好了麽?”

“前日便已經好了,現又活蹦亂跳的了。”提起兒子來,趙宗實臉上的笑容,終於熱烈了一些。他那八歲的長子趙仲針,生得虎頭虎腦聰明伶俐,深得官家的喜愛。

“有一陣沒見他了。”趙禎責怪道:“怎麽沒帶來讓我見見呢。”

“怕是沒好利索,帶了病氣來。”趙宗實溫聲道:“過兩天,他徹底康復了,定帶來給叔父請安。”

“也好。”趙禎點點頭,又轉向趙宗績道:“你家那個小子呢?”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趙宗績沒有趙宗實那麽生猛,十五歲結婚,十六歲生娃,他的兒子才剛滿月……也正是當了父親,讓他不想再裝瘋賣傻,那樣會讓兒子瞧不起的:“倒是沒啥毛病。”

“不要大意,小孩子要格外小心啊……”趙禎感慨一句,好像觸動了心事,沉默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看著兩人道:“你們的作業,做好了麽?”

“做好了。”兩人同時點頭,各從袖中掏出一本,同時起身。

便有宦官上前,接過來,轉呈趙禎。

趙禎點下頭,示意他擱在桌上,望著兩人道:“大體說一說吧。”

“我們這些小輩才疏學淺,懂什麽國政大事?大都是人雲亦雲,偶有自己的一點想法,也不過博叔父一笑。”自然是趙宗實先來,他謙虛幾句,然後侃侃而談道:“孩兒以為,要想達到回河東流的目的,最恰當的方法,便是開六塔河,使黃河水歸於京東舊河入海……在諸條黃河舊道中,這條河道比較順直,距大海裏程也比較短,而且又通過疏浚墮塞,裁彎取直,加修堤防等措施……”

巴拉巴拉說了半天,其實中心意思的就一句,六塔河方案好!

官家卻一直保持傾聽的姿態,耐心聽他講完,這才微笑道:“很好,你用了不少心思。”

“叔父謬贊了。”趙宗實謙遜道。

“績兒,你呢?”官家看向趙宗績道。

“回稟叔父。”趙宗績深吸口氣,朗聲道:“孩兒認為六塔河方案,乃是大大的謬誤!”

“哦……”官家微微訝異道:“何如?”

趙宗實也面色微微一變,旋即笑而不語。

“道理很簡單,要是橫隴故道能用,為何黃河還會改道?”趙宗績沉聲道:“黃河本就是三分水七分泥,無不淤之理。而淤泥沉澱,都是從下遊水緩出開始的。下遊淤澱越高,水流就越慢。上遊的流速太快,下遊的流速過慢,則從中遊低下處決堤。此其常勢也。”

“孩兒專門查閱了水文資料,發現自唐朝末年,這條水道下遊決溢,便逐漸增多了。而進入本朝,京東故道更是屢決屢復,而又屢復屢決,已經到了根本無法整治的地步。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孩兒又派人前去實地調查,還訪問了上百名經驗豐富的老者,得知黃河自濮陽以東,皆已淤高,並不象李仲昌等人所說,只是銅城以上才算高地。”

“實際上銅城以上可算‘特高’,而且河床越往東越高,最高處與商胡口的落差接近百丈……避高就下,從高到低,乃是水之本性,所以凡是河流已棄之高地,其故道是很難再恢復過來的。即便是用強力暫時恢復過來,但用不了多久又必定在上遊低下處決口,造成新的改道,而故道終究還是故道。六塔河不可開,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裏!”

“動工之初,李仲昌等人說,六塔河可以起到分流的作用,減少洪水對黃河的壓力。可孩兒得知,實際上分流之後,恩、冀兩州水患依然,仍然危急四起。而其分減之水,因下流無歸,已使濱、滄、德、博、齊數州為患;若待其全歸,為患更將數倍於前。而以上五州,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唯五州之民破壞田產,河北一路,坐見貧虛。究其損失就更加無法計算了。可見,請開六塔的建議,實在是荒唐至極,為害無涯,完全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