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狄青保衛戰之名臣風範

狄青是一名軍人,純粹的軍人不懂政治,在他們的世界裏,黑是黑、白是白、對是對、錯是錯。面對不公,他的反擊直截了當——把狀告到了皇帝面前。

這讓文彥博始料不及,他沒想到狄青都當上西府大臣了,還是個官場二杆子,不知道什麽叫含蓄——在富有修養的文官們看來,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論鬥得多兇都應該維持表面和氣,把事情捅到皇帝那裏,無異於把矛盾公開化,結果只能是徹底撕破面皮、不死不休了。

所以當內監傳他入宮覲見時,文彥博決心堅持到底,哪怕和官家站在對立面。

連月的大雨,已經時斷時續,這會兒正好不下了。但禦堂中仍然陰冷潮濕,連官家都穿上了綢鞋。命給宰相賜坐後,兩人默然對視許久,只聽趙禎低聲道:“狄青是忠臣。”對於君王來說,這一點是大前提,只有忠臣的大臣,才會得到君王的信任。

官家這樣說,等於是給狄青定性了,也給這件事畫上句號——狄是忠臣,趕走忠臣的,自然是奸臣,文愛卿,你不想當奸臣吧?

當然,以趙禎的修養和水平,是不會讓自己的宰相,下不來台的。

然而,他沒有把話說死,也給了文彥博反擊的機會,只見文丞相沉默片刻後,擡頭輕聲道:“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

大宋第一聰明人,同樣用寥寥幾個字,回擊了官家。

趙禎頓時啞然,你叫他如何回答?說不是,那不等於承認,自己祖宗是個不忠不孝的亂臣賊子?說是,為什麽會黃袍加身、竄周自立了麽?

這就是宋朝士大夫的囂張之處,他們敢在皇帝面前,公然把開國之君當成反面教材,話語間浸透著士大夫對皇權的審視和不恭……在這些名臣士大夫們看來,趙匡胤的所作所為,無論怎樣粉飾,都無法擺脫竊國篡位的惡名……別說什麽是被手下強迫的,你要是真對世宗忠誠,應該以死捍衛清白!

趙禎無法為他的祖宗辯護,因為所有皇帝都要求他的臣民‘忠君愛國’,所以他同樣無法再為狄青說什麽……早摸透皇帝心態的文彥博,相信官家一定會這樣的。

說起來,他這也是兵行險招,就算拿普通人的祖宗說事兒,都是一種冒犯,何況是皇帝……只是,誰讓狄青這個二貨,竟直接找皇帝告狀,也只能陪他一起犯二了。

※※※

短暫的錯愕後,官家緊緊盯著文彥博,好像從來不認識自己的宰相一樣。更糟糕的是,他那平日裏溫暖和煦的目光,漸漸變得一片冰涼。

文彥博認得這種目光,十年之前,自己進獻張貴妃燈籠錦,事發之後,官家就是這種眼神……刹那間,他意識到大事不妙,後背刹那間被汗水浸濕。

然而,官家已經陷入了沉默,不再給他進言的機會。

但不說,是絕對不行的,文彥博硬著頭皮道:“請問官家,狄青的去留,該當如何定奪。”

趙禎不說話,只是冷漠的看著他。

文彥博這才想起,什麽叫‘伴君如伴虎’,自己怎麽會,把這位大宋在位最長的皇帝當成病貓呢?

“臣請聖裁。”文彥博額頭也布滿汗水,起身深深作揖道。

這是逼官家表態了,在文彥博快要崩潰的邊緣,趙禎終於開口了:“卿家先回去吧……”

雖然依舊沒有旨意,但總算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奏對,文彥博深深施禮:“微臣告退。”

看著文彥博的身影,消失在禦堂的重重帷幔外,趙禎收回了目光,面色一如外面的天空一樣陰沉。

枯坐了許久,趙禎才從手邊的玉匣中,拿出一份密劄,只見封皮上,赫然寫著‘論狄青’三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臣歐陽修密奏’。

摩挲著那奏章的封皮,趙禎長長嘆口氣道:“一字不差,真讓歐陽修說著了。”

他身邊侍立著內侍省押班胡言兌、皇城司押班石全彬,這兩個是趙禎最親信的心腹太監。前者生得胖胖的一派福相,只是細聲道:“聖人息怒。”然後從暖瓶中倒出半盆溫水,將面巾浸濕了,擰出來,奉到皇帝面前。

趙禎接過面巾,敷在左邊眉骨上,每當他氣極了,眼眶便會生痛。毛巾傳來的溫熱,讓官家的疼痛舒緩了一些,他問石全彬道:“查得怎麽樣了?”

“中書省奏章中所說的幾件傳聞。”石全彬一臉陰沉,職責所在,他沒法像前者那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低聲稟報道:“老奴已經查出些眉目了。”

“……”趙禎沒做聲,又敷上右邊眉骨。

“關於狄相公半夜穿黃袍的傳聞,可以確信的是,其實他穿的是僧衣。”石全彬輕聲道:“關於狄家半夜怪火沖天一事,其實是那日,狄家在作醮,只是狄府的管家,忘記向開封府報備。當時的開封府尹王珪,曾經帶人前去救火,才知道是誤會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