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危局

李忠這番表現,讓陳恪十分擔憂。倒不是說這個人本身如何,而是他對趙宗實和趙宗績的態度差別……連一個行伍中的粗人,都能感受到兩人前景的明暗,何況其他人乎?

可見情況已經分明到了到何等地步。

這也難怪,因為被水災打斷的帝國繼承人問題,現在隨著洪水退去,似乎已經到了非決不可的地步。

還是因為那個範縝,這位年初首倡立儲的諫官,前後一共上書十九道,整整堅持了近大半年。到後來,見上疏不管用,他便面諫,從這一年七月開始,只要一上朝,他必定會建言立儲,官家不聽他講,他便秉承宋代言官的一貫傳統——上前拉住官家的袍角,不說完不放他走,折騰個沒完沒了。

趙禎拿他沒辦法,只好給他升官,然後把他踢到地方去當知州……這屢試不爽的一招,誰知在範縝這卻不起作用,因為他拒不上崗。

範縝說自己有病,便回家硬生生躺了一百天。當人們再看到他時,都認不出來了——只見不到五十歲的範縝,已是須發皆白,就好像韶關前的伍子胥一樣。

事態到了這一步,就不受任何人控制了。範縝的執著激勵了許多有志一同的官員,他們也開始紛紛上書,其中不乏重量級人物。

先是侍禦史趙卞上書,拿剛剛過去的洪水議論說,老天爺已經對我們發出警告,民間也生出惑眾的妖言,皆是因為我們的國家沒有儲君啊!希望官家秉持大公無私之心,趕緊選個接班人,把他或者放在宮裏接受帝王教育,或者讓他做官磨練,總之一刻也別耽擱了!

馬上知制誥吳奎、禦史呂景初等人也上書附和。就連那個砸缸的司馬光,盡管遠在地方,卻心憂朝廷,也跟著湊起了熱鬧,上書建言立儲……當然,他現在雖然很有名,但畢竟遠在西北並州當通判,對朝廷沒啥影響力,所以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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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有影響力的大腕有三位,第一位乃是‘十處響鑼、九處有他’的歐陽老大人。文壇盟主歐陽修,被範縝的忠義之舉感動到不行,但他恪守君臣之道,從來不對皇帝說重話,只是以拉家常的語氣勸諫道:

‘官家原來沒有皇子,但有公主陪伴,所以不會感到孤獨。現在公主出嫁了,你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麽國事之余,回到後宮,能和誰說說話?平民百姓尚且得享天倫之樂,一國之君怎麽可以缺失?所以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從皇族裏找一個中意的做兒子,讓他陪伴您左右,好好孝敬你。’

官家看了,只回了他三個字:‘我不悶……’

歐陽修沒有成功,第二位大腕出場了,他是範縝的上司,知諫院唐介。此人以直聲動天下,可謂有宋一朝力度最強的言官,文彥博首度罷相便是拜其所賜。而將皇帝心肝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拉下馬,更是鑄就了他的赫赫威名。朝臣皆稱,‘真禦史必曰唐子方’,而不敢直呼其名。

當年唐介因為一下彈劾兩位大佬,用力過猛,結果把自個也弄到地方上去了。去歲,文彥博當政不久,便把他調回京來,還讓他當諫院的長官,以顯示自己氣量寬大、不計前嫌,而且保護言路暢通。

他這一手確實是妙,不管願不願意,唐介都欠了他的人情,再跟他作對的話,不僅別人會瞧不起,自個過意不去。

文彥博沒猜錯,這次返京之後,唐介一直比較沉默。包括他再次罷相,唐壯士都冷眼旁觀,沒有吭聲,以至於大家都快忘了,還有這樣一門大炮的存在。

但大炮總是要開火的,且一開就是地動山搖。那是某一天的早朝上,他和包拯的老冤家張堯佐終於死了。得知了這個死訊,官家心中百味雜陳,對大臣們感慨了一句:“你們以前都說張堯佐是本朝的楊國忠,朕要是用他,就會成唐明皇第二,國破家亡遠逃西蜀,其實哪有那麽嚴重,言過其實了吧?”

群臣微微臉紅,畢竟張堯佐一輩子也沒作惡,只因為他是外戚,就被當成了全民公敵。現在他們都安靜了,心說,就當在尊重死人吧。

可唐介突然說話了:“是的,官家說得對。張堯佐確實比楊國忠強。”

見當年彈劾張堯佐最厲害的人,都承認自己說得對,官家深感欣慰,饒有興趣的聽他說下去。

只聽唐介不緊不慢的接著道:“當初若用了張堯佐,確實未必會有安史之亂。可一旦要是出了亂子,陛下還不如唐明皇!”說著他的目光望著殿頂,幽幽道:“唐明皇有自己的兒子出來收拾局面,重整河山,請問官家依靠誰?你有兒子嗎?”

趙禎當時就氣暈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何況是在跟皇帝說話!這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要是換別的皇帝在,給他個狗膽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詞。然而趙禎畢竟是趙禎,他只是氣得拂袖而去,就沒了下文,甚至連處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