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東華門外,狀元唱名!(上)

第二天便是三月初一,大傳臚的日子。

天色未明,嘉佑二年丁酉科的所有貢士,除了個別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禮部請假的以外,悉數齊聚在東華門外,誰也不敢,更加不願錯過這個,一生最榮耀的時刻。

十年乃至二十年寒窗苦讀,多少度失落折磨,終於等到如今這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日子,一切的遭際都值了!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即將出爐的新科進士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忘記了禮部官員的訓導,興奮的,誇張的互相打招呼致意,大聲的說笑著。

不遠處的官員們都裝作沒看見的,沒有人不識趣的呵斥他們,因為今天,整個世界,都是屬於這些年青人的。

盡管金殿唱名還沒有開始,但本科的前十名已經大白天下,而且據小道消息,福建舉子章衡,很可能就是今科龍虎榜的狀元!

誰都知道,前十名的前景遠勝於後面的同年,尤其是三鼎甲,若無意外,短短十余年,便可宣麻拜相,成為官場的頂級存在。因此新科的進士們,此時都圍著他們談笑,尤其是章衡身邊,更是被圍成了銅墻鐵壁,旁人都擠不進去。

章衡三十歲,沉著謙虛,蘇軾等幾個年輕人,卻儼有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架勢,當然不免被各種羨慕嫉妒恨……

人群的中央,卻沒有陳恪的身影。他也來了,卻遠遠站在角落處,昨天官家一頓又打又親的編排,讓他實在吃不準,自己到底是留在前十名呢?還是被發落到後面去了?哪種可能都有。

所以他不往前湊,萬一要是落出十名,那些贊美的話,可就成了天大的諷刺,實在太丟人了。

他這人就這樣,表面上滿不在乎,實際上也要強的很。此刻難免患得患失,難以灑脫。

目光在躁動的同年中掃過,陳恪突然發現,竟然還有人和他一樣冷眼旁觀,而且還是熟人——本科數一數二的美男子章惇。章惇正好也看見他,陳恪便招了招手。

猶豫一下,章惇走了過來,那張英氣勃勃的臉略顯憔悴,眼圈烏黑,顯然沒睡好。

“老侄子中狀元,你激動個啥?”陳恪笑道。

章惇嘴角抽動一下,沒有答話。

陳恪知道他必有隱情,便換個話題道:“知道哪個是程大教主麽?”

“什麽教主?”章惇先是一愣,然後道:“你說程大?”

“嗯。”陳恪點點頭道:“聽聞他今次也中了,程二卻落了榜。幾次去聽他們講道學,但離他太遠,竟記不得長什麽樣。”

“喏,就是那個。”章惇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迅速一圈,指著一個被一群人圍在中央,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道:“我曾在街上碰見過他們兄弟。”

“我想他現在,肯定很痛苦。”陳恪笑道。

“從何而知?”

“我聽他在相國寺講過,自從當了周敦頤先生的弟子,每日鉆研大道,科場名利之心再也沒有了。”陳恪笑道:“不過他說科場還是要下的,不然怎樣去教化大臣和皇帝呢?每個人都有當聖人的權力,我要幫助他們!”

“怎麽有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感覺?”章惇的性格有些極端,或者說是純粹,最討厭的就是偽君子。

“說對了。”陳恪笑道:“人家建立的學說,就是專門教導人當聖人的。”

“哪有什麽聖人,聖人都是偽君子。”章惇壓低聲音,不屑道:“將來若有機會,定要羞辱他一番。”

“嗯,到時候叫上我。”陳恪開心的笑道:“咱們這一科,可真是藏龍臥虎,什麽人都有,將來肯定熱鬧。”

“……”章惇沉默一會兒,終究還是開口道:“是你們這一科,不是我。”

“怎麽不是你?”陳恪奇怪道:“殿試不黜落啊老兄。”

“但我可以自己黜落自己。”章惇面無表情道:“待會兒東華門開,我就不進去了。”

“為什麽?”陳恪不解道:“那你來考什麽進士?”

“你不明白的。”章惇望望越來越亮的天空,幽幽一嘆道:“不明白的。”

“咱們兄弟,有什麽不好說。”嘉佑學社一幹友人中,陳恪頂喜歡這個章子厚,拍拍他的背道:“當然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問。不過你要是想傾訴,我可以請你喝酒。”

“哈哈哈……”章惇放聲笑起來道:“大丈夫作甚兒女態!”說話間,東華門緩緩開了,新科進士們趕緊列班,他拍拍陳恪道:“去吧,我一時還不走,總要祝賀你們一番。”

“你真不去?”陳恪知道他是心如鐵石之人,一旦下了決定,是絕對不會更改的。

“不去。”章惇一臉淡然道。

“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