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哀莫大(上)

洛陽和開封之間,只有四百裏而已,驛路如流星,朝發夕至。

是日暴雨傾盆,電閃交加,趙禎正在禦堂中,與宰相們商定禁軍清查空額後的安排……那麽多空額查出來,不可能簡單的一裁了之,相反,還得補上缺員,使禁軍恢復戰鬥力。所以留多少、減多少,是個大問題,必然也會引起激烈的爭執。

三司使自然想多裁一些,減輕財政壓力。樞密院自然想多留一些,保證軍隊的戰鬥力,而中書省則要幫著皇帝平衡兩者,使結果兼顧國防與財政。

相公們爭得不可開交,趙禎讓禦廚為他們備膳,吃飽喝足了好繼續再戰……相公們對此激動不已,有些人眼淚都下來了。這不是因為他們賤骨頭,大宋朝是歷史上最寵重臣的朝代,沒有之一,什麽樣的恩典,都不會讓他們動容,何況區區一頓禦膳?

讓他們激動的是官家的變化——怠政多年的皇帝,終於肯加班啦!這是要振作的信號啊!

相公們一邊斯文的用膳,一邊心潮澎湃道:‘大宋朝,終於要迎來轉機了!’

趙禎也陪他們一起用膳,然而他的飲食很清淡,甚至不如大臣豐盛。對此,相公們曾經提出過批評,認為不合上下尊卑。但趙禎說,清清淡淡才是養生之道。大臣們說,那我們也陪著清淡。趙禎卻不許道:‘別人會認為,寡人慢待了宰輔,令天下士人寒心。’

於是這副千古唯一的奇景,便在大宋朝上演了。

趙禎此刻已經略飽,正端著一碗二米粥,慢條斯理的喝著。突然見李憲從殿門外急匆匆進來,低聲稟報:“洛陽八百裏加急。”

相公們幾乎同時停下箸、擱下碗。

“繼續吃。”趙禎卻淡淡笑道:“擔大任者,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這才對李憲道:“呈上來吧。”

“喏。”李憲應一聲轉出去,再回來時,身邊跟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信使,雖已擦幹了身上,但每走一步,還是在禦堂的地磚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大宋規矩,非國之大事,不得動用八百裏加急。而八百裏加急,也必須要當著皇帝的面開封。

文彥博不可能不知道輕重,所以趙禎雖然面上淡定,心裏還是縮成一團。

胡總管接過信,查驗了封口和簽押,確認無誤後,才奉給官家。

趙禎接過來,拿起桌上的拆信刀,將封口裁去,掏出裏面的信瓤,展開一看……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風雨驟然間大了起來。暴雨挾著尖厲的呼嘯聲從遠處、從四面八方刮進了殿門。禦堂的窗戶吱嘎直響,一道道紗幔呼呼亂舞,殿中的紅燭、宮燈,也被吹得猛烈搖動,各種影子便跟著亂晃起來,就像是群魔亂舞。

盡管如此,相公們還是看到,官家的臉上血色全無,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張信紙,就像要用目光將其點燃一般。

“關了,快把殿門關了!”胡總管低聲對一種小黃門下令道。

守在禦堂門口的幾個小宦官,趕緊頂著風。從裏向外費勁去關殿門。

※※※

好容易,頂著好大的風,宦官們終於把殿門關上,那狂暴風和雨刹時間被關在殿外,聲音也小了很多。

燈影停止晃動後,群臣只見官家的表情恢復了平靜,只是臉上仍一片煞白。

趙禎將那封信,緩緩收入袖中,吐出嘗嘗一口濁氣道:“繼續吧……”聲音發顫發緊,顯然在強作平靜。

“天色不早,還是改日再議吧。”富弼就是再不曉事,也能看出官家是在強壓著怒火,這種狀態別說討論國家大事了,就算好好說話也不可能:“官家早些歇息吧。”

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既然趙禎不說,他自然不會問。

“也好。”趙禎緩緩點頭。

“臣等告退。”眾相公便齊齊起身施禮,見趙禎微微點頭,便魚貫往殿門走去。

“包卿家你留一下……”眾臣將要離開禦堂時,趙禎又開口了。

包拯便站住腳,走了回去。

其余人則離開了禦堂,來到垂拱殿門口。

廊檐下,一頂頂擡輿,一群穿雨衣的小黃門,已經在那裏靜候。官家體恤重臣,賜他們在皇宮乘雙人擡輿……所謂雙人擡輿,看上去就像是用兩根杆子駕著一把椅子,談不上多舒適,可比用雙腳丈量地面,要輕松太多。

關鍵是,這是一份死後要寫進墓志銘裏的榮寵。

晴日,這些擡轎都是在垂拱門外等候,但遇到這種惡劣天氣,他們會在殿門口迎接諸位相公,當然會在擡輿上加個防雨的罩子。

上轎之前,富弼回頭望一眼已經緊閉上的殿門,深深嘆了口氣,轉回頭來,他望著韓琦道:“是不是有人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