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龍昌期(下)

前面二人說話,後面的人也沒閑著,王雱打量著陳恪,發現對方確實要比自己更有男人味……他也不想想,自己才是個十六歲的毛孩子。

陳恪能感覺出這小子,對自己有些敵意,不禁一頭霧水。他卻不知道,這都是嶽父大人惹得禍,話說蘇家父子此番進京,為了飽覽壯觀山河,走的是三峽,然後順江而下,沿運河北上的路線。路過江寧時,受到了王安石的款待。

此時的蘇家父子,已是一舉名動天下。連王安石都對三蘇的文經武緯之才,博古通今之學深感欽佩,聽聞蘇洵還有個女兒,也是聰明絕頂,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與他的女兒王荁難分軒輊。於是老王便起了與蘇家結親的念頭。

席間,王安石對蘇洵誇獎起自己的長子道:“小兒王雱,讀書只一遍,便能背誦。”

誰知蘇洵橫豎看王安石都不順眼,加之喝了點酒,脫口而出頂上道:“誰家兒子還需讀兩遍?”

“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該班門弄斧。”王安石這才想起,在蘇洵面前誇兒子,豈不是自取其辱?

老蘇得意忘形,竟又噴出一句道:“不只小兒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讀一遍。”

王安石心說,這下正好。便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奉與蘇洵道:“此乃小兒讀書的功課,相煩閱看。”

蘇洵將文卷納入袖中,回驛館睡至半夜,醒了酒,便開始後悔了。暗道,我不該在王安石面前誇贊女兒有才,今王安石將兒子的功課請我點評,定有求親之意,這下可如何是好……其實,直截了當告訴對方,我閨女有主了最好,然而蘇洵那時還生陳恪的氣呢,哪裏願說這個話?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蘇洵細看王雱的文章,果真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又不覺動了愛才之心。暗道此子倒也配得上小妹,若兩人有緣,卻強似和那柳氏女去爭寵。

他動了這番心思,隨即隱下王雱的名字,早飯時將文章遞給小妹道:“這卷文字,是一個少年名士所呈,求我點評,我這幾日頭痛,不耐看文,你替為父評一評吧。”

蘇小妹看了文卷,須臾而畢,嘆道:“的確是好文字,此必聰明才子所作,但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長久。”遂於卷面點批:‘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高第有余,享長壽則不足。’

小妹寫罷批語,教丫鬟將文卷送還父親,蘇洵一見大驚,這等批語如何回復王安石?無奈之下,只好將卷面割去,重新換面,加上好的批語,交王安石,又對他說了實話:“相府議親之事,老夫豈敢不從?只是小女已經與人定親,相煩好言轉告。”

王安石看卷面換了,已有三分不悅,壓著不快問道:“不知是哪位才子先我家雱兒一步?”

“在下故友之子,陳恪陳仲方……”

“哦,哈哈哈……”王安石聞言大笑道:“你不早說,我若早知道,又何必白費功夫?”遂不再提此事,送蘇家人離開了江寧。

王安石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王雱卻深以為恥,他暗恨讓自己顏面掃地的蘇家人,並恨屋及烏,也一並看陳恪不那麽順眼。只是他雖年紀不大,卻胸有機杼,既然聽從章子厚的意見,選了趙宗績一邊,自不會與其心腹之人發生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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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調整,王雱便對陳恪笑道:“仲方兄所撰的《字典》,小弟用了幾年,但每次翻開,還是贊嘆不已。”

“不過是一番笨功夫罷了。”陳恪笑道:“若賢弟肯下功夫,以你的聰明才智,定可著出一本更好的。”

王雱心說‘那是當然’,面上卻笑道:“愚弟愚魯,哪有什麽聰明才智?”

“聽說賢弟幼時,有個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關在籠子裏,送給王公,恰好賢弟也在旁邊,客人因此問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陳恪笑道:“一般人哪能認得出,賢弟卻回答說,‘鹿旁邊的是獐,獐旁邊的是鹿’,那時你才五歲吧?”

王雱想不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遍天下,不禁開懷大笑起來:“有道是‘風水輪流轉’,如今天下文脈卻轉到了蜀中。遠的不說,單說仲方兄一家,還有令嶽家……”頓一下笑道:“哦對了,還有眼前這位武陵先生,可謂占盡了天下文壇的風光。”

陳恪見他並非針對自己,以為是對方下意識的文人相輕,也就沒往深處想,聞言笑道:“如今正逢文壇盛世,天下文豪層出不窮,誰也沒法占盡天下文壇的風光吧?”

“這話絕對了。”王雱搖頭冷笑道:“只要眼前這位不出什麽簍子,得到朝廷的認可,那從今往後,所有人都要風光不再了……”

“是啊……”陳恪點點頭,這也是他跟趙宗績一直發愁,卻又無計可使之處。那龍昌期的威力實在太大了,聽聞他來京,連蘇軾都按捺不住,加入到了迎接大軍,遑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