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龍昌期(下)(第2/2頁)

不過王雱也沒什麽好辦法,兩人相對無言,一時有些沉默。

見有些冷場,王安禮湊過來笑道:“仲方兄,在下久仰大名,愛煞你的那首‘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縱使陳恪以王安石晚輩自居,他也不敢冒稱這位同齡翹楚的長輩,只能各論各的:“真是好風骨、好抱負哇。”

“小弟更喜歡那首《永遇樂》,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王安上也插話道:“‘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實在想不到,仲方兄能將婉約香艷的小詞,寫得如此豪邁,直教人非得舞劍而唱。”頓一下道:“不過到了下闋,怎麽一下子悲涼起來?”

陳恪不禁老臉微紅,他雖然詩作頗多,但真正為人傳誦的,還是那些盜用後人的作品……實在沒辦法,才情這東西,終究不是用功就可以磨練出來的。

王安禮所誦的那首,其實元朝詩人王冕的作品,而王安上所說的,自然是辛棄疾的千古名篇了……話說老辛的詞最對陳恪胃口,因而也被盜的最狠,恐怕等到他出生長大後,總要有種‘眼前有景道不得,陳恪題詩在前頭’的感覺了。

這首詞的下闋,陳恪為了不穿幫,將‘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改為‘二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陜西路’。他的本意,是激勵一幹同年能同志奮起,倒也沒有別的意思,便笑道:“‘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一不小心,老辛又中一槍。

“好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王安禮兄弟一起贊道。

不過王雱卻不以為然道:“仲方兄以後還是當心一些得好。‘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就不怕別人說你,是在借古諷今麽?”

眾皆愕然,然後悚然,是啊,二十三年前,大宋舉全國之力,主動進攻西夏,意圖一舉消滅李元昊,誰知卻被他抓住機會,打得落花流水,雖然最後元昊求和,但那是因為兩國國力懸殊太大,又有遼國在側,為了保存實力,才不得已以戰促和的。

盡管如此,為了維護大宋的面子,朝廷一直宣稱自己是勝利者,陳恪拿劉裕的兒子劉義隆,意圖封狼居胥、大舉北伐,卻反而讓北魏皇帝拓跋燾乘機揮師南下,兵抵長江北岸而返,遭到對手的重創的典故說事兒,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影射本朝上。

陳恪心中咯噔一聲,卻旋即笑道:“是借古喻今,不是諷今。‘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二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陜西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的意思時,當年與西夏的戰爭,我朝準備很不充分,所以才落得個‘草草’,但現在元昊已死,西夏主少臣橫,國力日衰,正是我大宋奮發圖強、勵精圖治、一雪前恥之際啊!”

心中卻暗道,看來以後南渡後的詞,要慎用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借機生事。

他本以為王雱會繼續出言相譏,誰知對方竟撫掌贊道:“說得好,真道出了愚弟心聲!”王雱說著對王安上道:“小叔,現在懂了吧,這首詞沒了下闋,便是武人之作,有了下闋的深沉冷靜,才是我輩讀書人之丹心熱腸啊!”

聽這小子如此說,陳恪竟然松了口氣,不知為何,他在王安石面前,都沒感到這麽大的壓力。只能說,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實乃妖孽般的存在……

把目光移到別處,以此稍稍平復心境,陳恪不經意看到,王家女眷的馬車上,車簾掀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在目不轉瞬的看著自己。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其美貌竟比小妹還勝一籌。發現陳恪望向自己,她沒有像尋常少女那樣慌亂,而是俏皮一笑,脆聲道:“洞庭八百裏,波滔滔、浪滾滾,大人由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