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經筵(中)(第2/2頁)

辰時一到,官家升座。眾官員在鴻臚寺鳴贊官的引領下,依次入殿序班行禮,然後各就各位。陳恪作為集賢殿修撰,自然有資格列席,此刻他站在班中,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行禮如儀、繁文縟節之後,鳴贊官唱道:“宣進講官龍昌期出列——”

身穿特賜緋袍,白發蒼蒼的龍昌期,在學生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到禦階前,向官家行禮。

“愛卿免禮。”看到這位耄耋老者,官家和顏悅色道:“聖人雲,親親,仁也;敬長,義也。請坐吧。”

便有侍者端來有靠背軟墊的椅子,請龍昌期坐下。

龍昌期感激不盡,眼圈微紅道:“草民何德何能,竟能於風燭之年,一睹天子之聖顏。心中感慨萬千,有詩獻於陛下,以表草民之心。”

“請講。”趙禎頷首道。

“中天盛世曾安寧,瑞麥嘉禾表歲成。騶虞白象出效垌,萬裏皇圖鞏帝京。衣冠文物際時亨,海隅寧謐無邊警,巷舞街歌樂太平……”

老頭兒在那兒聲情並茂的吟唱,聽得下面的大臣昏昏欲睡,這種詞藻堆起的贊歌大家做得太多了,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趙禎耐著性子好容易聽完,笑道:“老先生的祝福,寡人收下了,也祝你長命百歲啊!”

鳴贊官怕老頭兒又發感慨,趕緊道:“進講!”

於是龍昌期便坐於講案後開講,他今日講的是《易經》,此乃群經之首,大道之源,這方面水平高的,大家都認為是高人。而龍昌期最擅長的,就是易學,他一個甲子的學養不是吹出來的,又刻意要講好這畢生最重要的一課,自然口燦蓮花,引人入勝。

但是此老別開生面、不以先儒之說為是,頗多驚人之言,還是讓許多保守的大臣微微皺眉。暗道,這老兒也太不把聖賢放在眼裏了吧?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的進講結束,侍者為龍昌期奉上參湯。趙禎問眾臣道:“龍愛卿所講微言大義,眾卿家意下如何?”

眾大臣互相望望,目光都落在歐陽修身上。

趙禎也看到了歐陽修,笑問道:“歐陽愛卿怎麽看?”

“回陛下。”歐陽修面無表情的出列道:“此老學養深厚,但心術不正,牽強附會、故作怪誕之言,微臣以為其所講不足為訓!”然後便將方才龍老頭的‘狂妄之言’挑出來,逐條加以批判。

眾人心中暗笑,歐陽修果然還是老樣子,一點不給人留面子。

龍昌期本來更在喝湯,聞言頓難下咽,但是皇帝不說話,他也不能吭聲,只能聽歐陽修在那裏啪啪的打臉。

好在也有替他說話的,知制誥劉敞馬上站出來,反駁歐陽修說,他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憑什麽古人能注經書,武陵先生就不能注,憑什麽認為古人的注是權威,今人提出異議就是汙蔑聖賢?

兩人便在殿上爭論起來,亦有大臣紛紛助陣,爭辯越來越激烈。很快,焦點便從《易經》,到了龍昌期最惹人爭議的一點——周公到底是不是奸臣身上。

在絕大部分官員看來。周公大行封建,營建東都,制禮作樂,還政成王,一生蓋棺定論,無可指摘,怎麽會是奸臣呢?

那廂間,趙宗實的臉比鍋底還黑,心中暗罵文彥博,你推薦了個什麽鳥人?虧我不遺余力替他造勢,這不是坑爹麽?

但這種時候,不能不保龍昌期,不然他不成了笑柄?

於是使個眼色,早就準備好的手下便發言道:“武陵先生之說,縱然驚世駭俗,卻也不是捕風捉影。《史記》說,成王少,公乃攝行政當國。然而周公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卻又說是奉了成王命,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未免有假成王之名,行剪除之事的嫌疑!”

“周公攝政,用成王名義下詔,稱‘王若曰’,宜乎管叔疑成王為傀儡也。”又有官員道:“《荀子》一書中寫道:‘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偃然如固有之!”

“‘周公是否稱王’的問題,千古眾說紛紜。”劉敞深知這個問題不能展開,馬上和稀泥道:“武陵先生也不過提出他的看法罷了,況且之前先生在野,自然言語無忌。文集刊行天下時,自然要再做修改,去掉這些爭議的言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