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下)

大慶殿裏,親王、百官、外國使節、藩邦使臣向大宋皇帝陛下拜年,皇帝賞賜每人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待眾人謝恩後,皇帝賜坐。因為遵循古禮,兩人一幾,大慶殿以及東西二偏殿中,竟能容納數百貴戚近臣、來賓使節。至於其它官員,則在別殿設席吃酒。

宴會上還有慶祝新年的‘百戲’,這並非是宮裏樂坊所養的伶人,而是由民間藝人入宮獻藝。所謂‘百戲’,自然種類繁多,包括歌舞演奏、角抵、雜技、傀儡戲,水平也許比不上宮廷藝人,但勝在熱鬧喜氣,用以烘托新年慶典的熱烈氣氛卻恰到好處。

文武百官起先還能循規蹈矩,但很快便按捺不住,嬉笑不拘、各逞風流起來。

陳恪卻顯得有些失神,似乎在細細盤算什麽。事實上,從聽到契丹使者宣布,蕭皇後於前日誕下皇次子的消息,他便有些魂不守舍。心中趕緊倒推一下,發現才剛才七個半月罷了。

這讓他有些放心,應該跟我沒關系,但是可惡的醫學知識告訴他,如果是早產兒的話……所謂‘七活八不活’,七個月早產,胎兒的器官已經基本成熟,是很有可能存活下來的。

不過,契丹使節,說的可是足月!

不過,這種官樣言詞能信麽?

平日裏智計百出的陳學士,此刻竟陷入了揪扯不清的糊塗賬中。

旁的宋朝官員,忙於吃酒應酬,沒有發現他的反常,倒是一幹契丹使臣,因為分外留意,反而察覺了他的異樣。正副使者耳語一番,竟一齊端起酒杯,走到陳恪桌前。

宋朝的官員,不少一直在留意遼使,見狀殿中馬上安靜了幾分。

“久違了,學士。”為首的正使,朝陳恪抱拳行禮,副使也跟上。

“久違了蕭王爺。”陳恪這才回過神來,不過‘居移體,養移氣’,他再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夥,只是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北朝居然派出這麽高規格的使節。”

那所謂的‘蕭王爺’,正是當初與宋人談判的代表,遼國遼陽郡王,同知南院樞密院事蕭峰。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與這位蕭王爺對話時,陳恪竟一直端坐在那裏,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而那蕭峰也絲毫不認為,這樣有何不妥。

但那位副使顯然別有看法,他叫耶律大林,乃是遼國皇太叔一系。因為耶律重元不放心,屬於後族、偏向皇帝的蕭峰,這才派他來做副使,其實就是監視。

陳恪和趙宗績,攪黃了耶律重元的大計,自然也別指望,耶律大林能對他倆有好心腸,方才在外面,挑撥了趙宗績和趙宗實的關系,這會兒看到陳恪,在正殿中只是敬陪末座,自然不會放過再下一城的機會。

只見他先望了望陳恪,又望了望滿大殿百多張長幾,一臉驚奇道:“陳學士怎麽會坐在這裏?”

“按班次排到這裏。”陳恪淡淡道。

“嚇。”耶律大林一臉大驚小怪道:“想不到以學士的功績和本事,在南朝竟只能甘陪末座……”說著大搖其頭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宋朝大臣登時竊竊私語,眾文武這才知道陳恪在遼國竟大名赫赫,但從來不聽他提及,對其印象不禁又好了幾分。可這話不應該由遼國人說出來啊!陳恪的官職比起貢獻來,確實有些‘難酬其功’,但誰都知道,這是因為他與某人走得太近的緣故。此事雖然大宋君臣心知肚明,但被契丹人揭開後,就上升到了有關國體的高度。

如果陳恪的回答,不能很好的為朝廷挽回顏面,或者言語間有怨懟之言,便是‘出言不謹’、‘有辱國體’,回頭就會有禦史彈劾他。

關心他的人,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卻見陳恪好整以暇的笑道:“我大宋規制嚴謹,官員升遷自有成法,下官才二十多歲,中進士不到三年,便在大慶殿中能有一席之地,已經是皇恩浩蕩、驟然超擢、不勝惶恐了。”說著看看耶律大林道:“像北朝那樣,中狀元不到三年,就能參知政事的,在我朝斷不可能。南北歷史不同、文化不同、規制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他這話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反擊也很犀利,宋朝人都松了口氣。

那耶律大林卻笑容更盛道:“我大遼對於真正的人才,向來不吝超擢,哪怕他資歷尚淺,也要放到重要的位置上磨練,以使他早擔國家大任,斷不會讓明珠暗投的。”頓一下,語帶嘲諷的望著陳恪道:“讓一位狀元郎,去判武學院,怕只有南朝這種‘人才過剩’的地方,才能幹的出來吧。”

宋朝君臣又一次窘了,便聽陳恪淡淡道:“是我自己堅持要去武學院的,朝廷能答應,便是對年青官員的厚愛和栽培。再說狀元也只是說明某次考得好,與能力無關,貴國的那位狀元郎,不是最好的例子麽?”張孝傑連番躺著中槍,在千裏之外連打了兩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