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冬(上)

經筵剛剛結束不到半月,汴京印書社便推出了十萬冊《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然後迅速擺上了汴京、洛陽、杭州、鄂州、廣州、成都的數千家書店的書架上,而且全都是在最顯眼處。

沒辦法,汴京印書社以其超快的印刷速度,超高的印刷質量,超低的印刷費用,已經吞並了汴京七成以上的印社,組成了一家擁有七千工人的超級印刷集團,壟斷了汴京九成以上,全國六成以上的出版業務。

所以除非那些書商想改行,否則就得乖乖的,按照這家出版巨頭的要求做。

其實這不是陳恪的意思,是他的手下在拍馬屁而已。本來按照陳恪的意思,是先印個兩萬冊,慢慢賣著,慢慢發酵,如果出了什麽問題,自己也好收拾。

這下可好,幾日之間,《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兩本書,便傳遍五湖四海。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各種聲音。

首先自然是贊譽。因為陳氏理學是如此精致的一門哲學。這樣的學問擺在你面前,你縱使不信,也很難不感到心折。因為中國自從先秦文化斷層後,就再沒有形成一門完備的哲學。在漢儒學說、佛道思想,相繼被證明失敗後,人們太需要一種可以指引他們的思想了。

但也正是因為經歷過太多的挫折,他們不會輕信任何學說,總要充分的質疑之後,才會一點點的去接受。

所以整個冬天,陳恪家門口、還有武學院門口都擠滿了前來討教、拜師、辯論、質疑的儒者、書生。有人甚至從廣東趕來,就為了吐他一口老痰……當然,這樣的人是極個別的。

陳恪也不得不把大量的時間,放在釋疑、解惑、乃至辯論上。整天被這樣圍攻,饒是他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最後只能宣布,每五天一次,在武學院的講武堂中,集中會見一批拜訪者。

講武堂是皇家武學院仿照後世的禮堂,新建的講堂,水泥混凝土結構,最多可以容納兩千余人,有原始的擴音設備,可供武學院上大課之用。

陳恪把這些人集中在一起,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避免回答重復的問題。事實上,他每天翻來覆去回答的,差不多就是那麽十幾個問題。

諸如‘你說格物窮理,那麽把聖人放在哪裏?難道我們只需要格物,就不需要再學習聖人了麽?’

陳恪的回答是:“當然不是,沒有聖人指引,你如何去格物?內修己身,外窮物理,皆需要遵從聖人的教誨!”

又有人問:‘你說‘萬物之界為實在,分門別類窮其理者,皆可入道’。難道我研究草木也能入道?’

“理有萬千,但道只有一個。”陳恪道:“道蘊含在萬物萬理之中,所以每個理中,都蘊藏著道的一部分。按說應當窮萬物之理,方可得道。但人有智慧,可以總結歸納、可以舉一反三。所以你只要能窮究一門一類之理,便可得道。”

“那麽都分哪幾類呢?”

“太多了,比如說哲學、文學、武學、佛學、道學、史學、醫學、農學、工學、算學、占蔔學、天文學、地理學、軍事學、動物學、植物學……”

“難道農民也可得道?”這可是士大夫們讓不爽的,他們需要優越感。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是農學博大精深,想要由此入道,你得能打理所有的作物吧?能防治所有的病蟲災害吧?還有園藝、造林、蠶桑、畜牧、獸醫、配種、釀造、烹飪、儲備,以及治荒的方法,也得了若指掌吧?”陳恪淡淡答道:“你覺著一個不識字的農人,可以了解這麽多麽?”

台下眾人不禁搖頭失笑。

“所以僅靠實踐,是無法得道的。還得通過閱讀前人的書籍,快速成為這方面的專家。然後再通過實踐,檢驗自己的知識,這樣才能盡快得到足夠的理,然後才有足夠的時間,去求道。”陳恪這樣說,無疑是宣揚,只有讀書人才能得道,但他還要掩飾道:“如果有一位農人能掌握這麽多,你認為他沒有資格入道麽?”

“先生說要看書,可哪有農學方面的書?”眾人卻笑道:“從來沒聽說有人以農學家得道。”

“《齊民要術》、《汜勝之書》、《四時纂要》、《耒耜經》、《兆人本業》、《保生月錄》、《種植法》、《相馬經》、《四時記》、《乘輿月令》、《紀歷撮要》、《農家事略》、《耕譜》、《蠶書》、《山居要術》、《司牧安驥集》、《王氏四時錄》、《蠶經》……”陳恪微笑道:“我只是略略一想,便有這麽許多古之農書,為何諸位卻說沒有呢。”

眾士人不禁臉紅,他們讀書只為了科舉做官,是以除了十三經外,看得書很少。就算看也多是傳奇話本之類的消遣文。有誰會閑著沒事兒,捧著本農書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