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國色天香(上)
邵雍家在洛河之濱,與周圍尋常百姓的房舍無異,並非什麽深宅大院。從外面看,唯一不同之處,便是腳下的青磚小道,屋裏屋外種著成片的翠竹。
院中翠竹掩映中,是一個小小的涼亭,亭中孤燈如豆,一桌兩椅一炭爐,桌上擺著全套的茶具,爐上銅壺燒著水,椅上對坐著二人。
一個是一身尋常讀書人打扮的陳恪,另一個葛袍方巾、清矍出塵的中年人,正是當年在嶽陽樓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邵雍邵夫子。
“嶽陽一別,十載春秋,先生久違了。”陳恪語態恭敬道。
“呵呵。”邵雍笑容和煦道:“十年前的毛頭小子,如今已是名滿天下的陳學士了,實在可喜可賀。”
“在先生面前,晚生安敢以學士自居?”陳恪恭聲道:“這些年晚生苦研先生的先天學,無奈資質愚魯,一直未曾得窺真意。”
“仲方太謙虛了,這一年來,邵某沒做別的,就拜讀你的《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了。”邵雍笑道:“你所創的理學,雖是後天之學,卻勝在體系嚴整,精煉實用,即包羅萬象又體察入微,竟是最接近聖人之學。”說著哈哈大笑道:“前些天張橫渠過來,我對他說,理學一出,眾學辟易,他也深以為然。”
“先生謬贊了。”陳恪苦笑道:“橫渠兄乃小子的老同年,自然要給我幾分面子,當不得真的。”
“呵呵,別緊張。”邵雍斂住笑道:“這次請你來,卻不是較長短的。”為陳恪斟茶道:“我送你的銅錢,還有麽?”
“加上今日這枚,還有三枚。”陳恪說著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笑道:“當年先生所賜,幫了小子的大忙,再次謝過先生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邵雍伸出手道:“以你今時今日之地位,自然用不著這銅錢了,還給我吧。”
陳恪笑道:“還想留作紀念呢。”
“哈哈哈……”邵雍被逗笑了,從他手中拿過一枚,收入袖中,而後斂住笑道:“還記得我在嶽陽樓上,對你說過的話麽?”
“呃,先生說了很多話。”陳恪裝糊塗道。
“我當時說,早晚得給你算上一卦!”邵雍眯起細長的眼睛,緊緊盯著陳恪,一如十年之前,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是亂天數之人!”
“……”陳恪心裏咯噔一聲,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在為大宋朝逆天改命麽?按住心中的波瀾,強笑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誰也亂不了天數。”
“天數只是一方面,還得看人事。”邵雍卻搖搖頭,堅定道:“你必須讓我算一卦!”
“哪有逼人算卦的?”陳恪苦笑道。
“別不知好歹了,多少達官貴人求著我算一卦?”邵雍冷冷一笑道:“不瞞你說,十幾年前,汝南郡王請我為他的兒子們算命。其中有一個的八字,乃是壬申、壬寅、丙午、甲戌——推之於數,則為二四一二——合為九,拆為偶,貴極而不可言!”
“可是十三?”陳恪口中發幹道。
“不錯。”邵雍頷首道。
“看來天意如此……”陳恪輕嘆一聲道:“我也該早作打算了。”
“不盡然。”邵雍卻搖頭道:“我方才說過,天數只是一方面。有道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十一擇業與擇偶,十二趨吉要避兇。先天之命固然重要,但時運不濟、遇人不淑、內德不修、心性不純,到頭依舊是鏡花水月。譬如漢光武的哥哥劉縯也是極貴之命,便自以為天命所歸,毫無防範,終於慘遭橫死,卻便宜了他的弟弟。”
頓一下,邵雍又道:“何況,他的命格也不算太好。午火貼身沖壬,用神盡損。格局成中有敗,縱使當上皇帝,也難逃一事無成、聖壽不遐……”
“先生的意思是?”陳恪面上掛起凝重之色,盡管他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向來不太感冒,但對方是大宋乃至千年來最有門道的算命大師,由不得他不重視。
“我的意思是,一個人的命運,是由多方面因素共同決定的。其中生辰八字,姓名,風水,敬神,修己,結交貴人都非常重要。並不是說誰八字好,就一定能成事。”邵雍淡淡道。
陳恪心中一動,他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微笑道:“既然如此,先生為何非要給我算命?”
“要是天下人都像你這樣,非得餓死算命的。”邵雍哈哈大笑道:“告訴我你的八字!”
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陳恪也只能勉為其難,報出自己的八字。
“八字倒也平平。”邵雍掐指一算道:“你沒記錯吧?”
陳恪不禁翻了翻白眼。
“就這種破八字,怎麽可能中狀元呢?”邵雍大搖其頭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