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暗戰(中)

‘制科禦試策’規定字數在三千字以上,天黑前完成。

如此寬泛的策題,比論題難答太難,好在只有一道,怎麽都能答完。

天黑時收上卷子,雖然只有十五份,依然要彌封卷號,進行譽錄。然後由初考官、詳定官兩次閱卷排出名次,進呈官家禦覽。

“今科可有賢才位列三等?”趙禎微笑問道。倒不是說他瞧不起自己的士大夫,而是一二等本就虛設不授,三等便是最高的等級。而且朝廷規定‘制科入第三等,與進士第一,除大理評事,簽書兩使幕職官’,即是說,制科第三等,等於進士科的狀元。而且開國到現在,只有一個吳育入第三等,別無他人,所以比三年一個狀元還稀罕。

“恭喜陛下。”司馬光恭聲道:“今科所獲頗豐,四等以上者凡六人,其中‘臣’、‘氈’兩號所對策,辭理俱高,絕出倫輩,擬並為第三等。”‘臣’、‘氈’是糊名謄錄後的試卷代號。

“哦。”聽說有兩個第三等,趙禎頓感興趣道:“寡人看看。”

“是。”司馬光便將兩份‘擬為三等’的策論呈上。

趙禎先拿起上面一份,眯眼閱看起來:

‘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

趙禎但覺此文渾然天成,蔚為大觀,字裏行間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才氣與活力,更可貴的是,其作者將赤子之心,毫無撟揉造作的展現在自己面前。

‘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物也,久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於弊而已矣。’趙禎一邊大聲誦讀一邊贊道:“此人文章,堪比韓柳了。”。

當讀到‘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時,左右無不變色,趙禎卻難得的放聲大笑道:“敢言卻有過之!”

讀罷掩卷嘆道:“大宋有其子,何其幸哉,可置於二等!”

“陛下三思,二等向來虛設,此生哪怕天縱之才,也不應破例。”司馬光輕聲道:“莫忘了陳仲方的前車可鑒,他可不一定有陳仲方的能耐……”

陳恪這些年遭受了多少不公正的對待?銀台司收到彈劾他的奏章,能堆滿一間屋子。盡管有官家的袒護,但若非他屢立大功,為人又警覺敏銳,只怕十個陳恪也被轟成渣了。

趙禎想一想,也覺著不能捧殺。便不再堅持了:“那就三等吧。”說著又去取後一份。

“陛下容稟。”司馬光額頭微微見汗道:“這第二份的言辭,有些過於耿直,陛下要有些準備……”

“哈哈……”趙禎不在意的笑道:“寡人開這一科叫做‘極言直諫科’,不耿直算什麽極諫?”說著一指上一份道:“寡人連‘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這種話都聽得,還有什麽接受不了呢?”

“是。”司馬光這才心下稍安。

趙禎將那份‘氈’字號卷子緩緩打開,便見一篇驚心動魄的奇文展現在眼前:

‘臣謹對曰……臣性狂愚,不識忌諱……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此陛下憂懼之言也。然臣以為陛下未有憂懼之誠耳。’

陛下既然讓微臣直言極諫,那麽大實話不中聽,有犯忌諱的地方,請陛下擔待著點。你說你對國事擔憂,我覺著你不是真的擔憂!

‘往者寶元、慶歷之間,西羌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當此之時,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而不復思者,二十年矣。’

當年李元昊鬧騰那會兒,你嚇得白天坐不住,晚上睡不著。那時候你才是真擔心,真憂慮。但慶歷議和之後,和西夏不打仗了,你就好了傷疤忘了疼,混了二十年日子。

‘今陛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臣以為陛下失所憂矣。’你沒事兒就沒心沒肺,有了事兒就嚇成一團,所以我說,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擔憂。

接著,作者又指責皇帝沉溺聲色之樂,一連列舉了歷史上六個致亂之君以為戒,並說:‘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沉湎於酒,荒耽於色,晚朝早罷,早寢晏起,大臣不得盡言,小臣不得極諫。左右前後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於心,而惟婦言是聽。’

他說我覺著你的所作所為,與這些致亂之君相似:‘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咨謨,便殿無所顧問。’你這個淫樂無節制的酒色之徒,搞得上朝無精打采,理政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