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人選(上)

文彥博還待勸說,富弼卻淡淡道:“我意已決,賢弟就不要再勸了。”

“唉。”文彥博知道,在大宋朝天大地大,品德最大,富相公是不會回去當這個宰相了。他捫心自問,要是換成自己,最多也只能盡量不授人以柄,萬一要是陷入這種道德困境,怕也只有恬退一途了。想明之後,他不禁嘆氣道:“怎麽會弄成這樣?”

“也許君子之道已經過時了。”富弼自嘲的笑道:“現在是權謀的時代了。”

“說的是。”這話說到文彥博心裏了,但嘴上還要撇清道:“咱們都有些過時了。”

“其實也不是。”富弼卻搖頭道:“聖賢就是行君子之道,怎麽會過時呢?是我自慶歷新政失敗後,漸漸只想著明哲保身而已。任爾權位再高,失去了勇氣,也注定要失敗的……”說著擡起頭對文彥博道:“所以這個宰相,我不當也罷。”

文彥博被富弼的話震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道:“不成,你不當的話,誰能制衡韓琦?!”

“賢弟此言差矣……”富弼卻搖頭微笑道:“這世上能制衡韓琦的人,雖然不多,但絕非愚兄一人。”說著看一眼文彥博道:“你可當之……”

文彥博心下一陣狂喜,剛要謙遜幾句,卻聽富弼又道出下半截道:“賈子明亦可當之!”

“咳咳……”文彥博差點沒給憋死,趕緊借吃茶掩蓋窘態。

“賢弟。”富弼含笑看著他的窘態,緩緩道:“愚兄問你句話,你可要真心回答!”

“彥國兄請講。”

※※※

汴京城裏,最近最熱的消息,莫過於富相公堅決不肯起復了。官家連下三道諭旨,都被他拒絕了,這讓人們議論紛紛,難不成富相公真要打破宰相遇喪起復的慣例?

更讓人們議論紛紛的,是富弼力辭起復的奏章中說道:‘臣嘗與韓琦論此,今琦處嫌疑之地,必不肯為臣盡誠敷奏,願陛下勿復詢問,斷自宸慮,許臣終喪。’

富弼說,我和韓琦曾經討論過,宰相是否當奪情起復,他說‘此非朝廷盛典’,我說‘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我們倆是達成過共識的。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處在很難為我說話的境地。贊成起復吧,違背兩人曾達成的共識,反對起復吧,又會被指為有怙權的野心。所以請陛下不要為難他,還是自己做決定,允許我終喪吧。

這番話看起來,怎麽都是富相公為他的好朋友韓琦著想,不想讓他為難。

卻也將他不願起復的原因,明白無誤的告訴了朝野——人們登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韓相公完美演繹了一把,如何擠走上級的辦公室政治。

韓琦倒也磊落,並不否認自己說過那種話。但他的反應更加彪悍,非但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非常生氣,公開抱怨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他倒怪起我來!”

這真是無禮也要爭三分。人家富弼剛遭母喪,你卻跟人家說這個,還隨便一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此言一點不假!

但以韓相公今時今日之權勢,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捋他的虎須?

滿朝百官無人敢言,官家趙禎似乎也無可奈何,只是又接連下了兩道起復的諭旨,一道比一道言辭懇切。

那廂間,富相公也沒想到,官家的起復之意竟如此之強,但事已至此,他也是騎虎難下,如果這時候改變主意,那之前的舉動,全成了沽名釣譽的假撇清,人們對韓琦的質疑,就要全轉到他身上了。

所以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富弼咬牙上了堅辭起復的第四、第五狀,汴京城的陛下也只好放棄。

那麽恭喜韓相公了,署理中書門下省的‘署理’二字,終於可以去掉了。

按照慣例,韓琦須得接任昭文相,這樣才能名正言順的掌印。

然而曾公亮勸韓琦道:“富公服闋,當還舊物。公獨不可辭昭文以待富公邪?”

韓琦不悅道:“此位安可長保?等富公服闋,我還不知在哪涼快呢!若按你說的,辭昭文以待富公,是我欲長保此位也,使某何詞以白上?”

韓琦這話從邏輯上講毫無破綻……三年喪期不是個短時間,而宰相的平均任期不過兩年。提議位子留給富弼,不就等於自己起碼打算當三年首相嗎?這話怎麽向皇帝張口啊!

曾公亮如富弼一般,都是溫厚君子,於機變一道甚至還不如富弼,登時啞口無言。

望著這個戰力渣五的家夥,韓琦心裏充滿了不屑,面上卻浮現出笑容道:“曾公可有意集賢相,某可為爾謀之?”

“呃……”曾公亮咽了口口水,雖說東西兩府對持文武二柄,然而在文尊武卑的今天,除非是韓琦這樣的強人當樞密使,否則西府哪能與東府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