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來(下)

議事完畢,眾相公告退,只有幾個皇子還留下,他們要送趙禎返回福寧殿,再陪官家嘮幾句家常,盡一盡做兒子的義務。

沒有外臣,趙禎也不必非保持帝王體面了,命胡言兌撤去珠簾,看看幾個兒子,問趙宗實道:“你病好了麽?聽說最近著實忙碌。”

“謝父皇關心。”趙宗實笑道:“兒臣因伏案太久,不知調養,落下了頭暈目眩的毛病。不過開了春一暖和,身上也舒坦多了,想著衙門裏的事務繁忙,兒臣也不好再偷懶了。”

“還是身子要緊。”趙禎聲調平和道,“寡人聽說你這陣子和老五唱對台戲,抓人的抓人,拆廟的拆廟,真怕你累著了!”

“父皇不用擔心。”趙宗實心中大怒,暗道肯定是趙曙那廝嚼的舌根!又對趙禎拉偏架大為不滿,低頭悶聲道:“兒臣年紀輕輕,還頂得住!”

“看看火氣還不小。”趙禎似笑非笑道:“還以為你沒脾氣呢,原來也是個說不得的!”

“兒臣有錯,自然認錯。”趙宗實擡頭道:“可是父皇委以京兆重任,兒臣唯有盡職盡責,消滅一切危害京城安定的存在,為何卻被父皇想的那樣不堪……”說著便垂下淚來:“捫心自問,兒臣光明磊落,對父皇無絲毫不敬不愛之心,怎麽就入不了父皇法眼?”

“光明磊落,敬愛父皇?你說這話,不覺著虧心嗎?”趙禎也板下臉來,怒聲道:“去歲臘月,是誰攛掇著百官上書逼宮,要寡人立儲的!是好漢你就認下,不然算什麽光明磊落!”

“父皇!”趙宗實聞言跪倒在地,俯身驚惶道:“兒臣指天發誓,無論上次還是哪次,絕無暗中活動,兒臣要是敢欺君,叫天雷立刻將我殛了!”

其余幾個兄弟看的呆若木雞,官家素來涵養深厚,哪裏對臣子說過什麽重話?這樣夾槍帶棒的誅心之言,更是聞所未聞!

“父皇慎言。”還是趙曙先回過神來,但是他哪裏好開口裝好人?暗暗揪了一把邊上的趙宗諤。趙宗諤如今改換門庭,已經是他的人了。會過意來,趕緊勸道:“你金口一開,便留諸青史,還讓四弟怎麽活啊?!”

“……”趙宗祐心裏那個恨啊,也滿面淚水嚷嚷道:“父皇這話太過分了,可憐宗實素來人望好,倒吃了掛累。這倒奇了,難道人緣好還成了罪過?”

“父皇息怒。”趙從古也苦勸道:“切莫因莫須有而父子見疑!”

見他們哭天的哭天,搶地的搶地,趙禎一陣陣頭暈目眩,長嘆一聲道:“你們都下去,寡人和他單獨談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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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四人退下去,趙禎看一眼哭得兩眼紅腫的趙宗實,命胡言兌給他搬個杌子過來,“坐吧。”

趙宗實擱了半邊屁股在杌子上,神色一片黯然。

趙禎見他這樣,換位思考一下,不由也替他灰心。心中的厭棄便少了很多,遂嘆道:“你也不必如此,寡人不算刻薄。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你但凡不是做得太出格,我又怎會這般說你?”

趙宗實此刻已冷靜下來,他知道趙禎今天就是沖自己來的。但還是不明白對方的真實意圖,便低聲抽泣道:“兒臣不知何故,竟失愛於父皇,以至疑心兒臣到這個份兒上!”

“真是寡人疑心病重麽?”趙禎淡淡道:“聽說趙宗漢離開京城好幾天了?”

“嗯。”趙宗實心一顫,他已然知道行刺失敗,全軍覆沒,十六弟也下落不明,卻不想趙禎竟也知道了。不禁暗恨道,必然是趙曙那廝告的狀!

“他去哪了?”趙禎又問道。

“兒臣不知。”趙宗實搖頭木然道:“他跟遊魂似的,說在京裏悶得慌,要出去散散心,至於去哪,都是說不準的事兒。”說著試探的問道:“是不是他在哪裏惹了什麽禍?”

“沒有。”趙禎搖搖頭道:“白龍魚服,見困豫且,你若是有辦法,還是讓他趕緊回來吧。”

趙宗實焉能聽不出,趙禎這分明話裏有話!所謂‘白龍魚服,見困豫且’,是當年伍子胥勸吳王不要微服私訪的話。他說從前白龍在天池玩耍膩了,偷偷下凡到人間的江河裏,變成魚到處遊泳,卻被一個叫豫且的漁夫,叉中了它的眼睛。

白龍逃回天上後,心裏生氣,便去找天帝說理,要求天帝懲罰那個傷害他的漁夫。天帝一聽。‘你是天上的白龍啊,怎麽會在湖裏給人射中呢?’白龍答道‘我不是龍身啊,我變成魚了。’‘人家豫且是打魚的人,天天在那射魚。你變成魚,他並不知道,拿箭射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我看,懲罰人家於理不合。’‘靠,我挨這一箭,就這麽算了啊?’‘你以後自己多注意點吧!’

官家用這個典的意思,分明是你弟弟若去當刺客,若是被人家殺了白殺,朝廷是不會展開追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