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六章 扶乩(第2/3頁)

嚴嵩十幾年來,就一直享坐著這把擡輿,當值的太監掀起擋簾,恭聲道:“閣老請坐。”嚴嵩點點頭,便顫巍巍的坐了進去。

嚴世蕃可沒那個資格乘輿,太監便拿了一把雨傘,討好的給他打著。父子倆就這樣一前一後,在雨幕中進了西苑。

雨越下越大,還起了風。那風也煞是奇怪,打著旋吹過來,一下就把腰輿的擋簾給刮了下來。嚴嵩花白的胡須霎時被吹得散亂,蟒袍也被雨淋濕,但他絲毫不在意這些,仍在緊皺眉頭想著心事……

自從嘉靖二十年入職內閣,這條路他不知走了幾千遍,陪在皇帝身邊的時間,要遠遠陪伴自己的家人。七千個日日夜夜、盡心竭力的侍奉下來,他相信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辛勞,他相信皇帝會給自己這點面子,讓自己的兒子能過去這一關。

‘但為什麽我心裏這麽不踏實呢?’嚴嵩看一眼被刮走的擋簾,他不禁暗道:‘這可不是好兆頭,莫非暗示著,皇帝再也不會為我遮風擋雨了?’如此一想,他更是心中惶然,但已經入宮覲見,豈敢隨意打道回府?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但願只是我胡思亂想吧……’嚴閣老擡頭看看滿天的陰霾,如是想道。

但在下一刻,嚴嵩便看不見天了,他歪頭一看,原來是嚴世蕃接過雨傘,給自己遮上雨了。

嚴嵩長長的嘆口氣,將目光投向遠方,煙雨中玉熙宮若隱若現,不知自己爺倆會面對怎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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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便到了玉熙宮前,陳洪迎出來,小聲道:“閣老小閣老這是怎麽弄的,身上都濕了。”

嚴世蕃攙著父親從腰輿上下來,小聲罵道:“這鬼天氣!”

“趕緊進屋烤烤火吧。”陳洪輕聲道:“陛下還忙著呢,閣老小閣老先在耳房候一會兒吧。”

“多謝陳公公。”嚴嵩緩緩點頭,問道:“現在不是陛下的功課時間啊?”

“哦,陛下心中有些郁結。”陳洪小聲道:“正在問神明呢。”說著用夾子往炭盆裏加了幾塊銀炭,又命人給嚴氏父子端來兩碗紅糖姜湯,讓他們趁熱喝了。

嚴嵩又一次道謝。陳洪便躬身退出去了,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他是能躲遠點就躲遠點。

端著那碗姜湯,嚴嵩一邊小口輕啜,一邊將目光投向院子裏,從熟悉的一磚一瓦上掃過,最終落在玉熙宮中央,那株據說有上千年歷史的古槐樹上。

為了防刺客,宮裏種的樹很少,像這株‘公卿士大夫樹’這般又高又粗的,更是絕無僅有。它默默的立在那裏,無聲地傳達著自己的高貴與威嚴,又像一個忠誠的衛士,或者忠心的仆人,日日夜夜地守護在玉熙宮外,非常討嘉靖皇帝的歡心。

而且嘉靖皇帝十分喜歡,將這棵古槐與嚴嵩聯系在一起,時常開玩笑道:“你們倆真像啊,都那麽老,都那麽忠心耿耿!”甚至在聖眷隆時,還對他許諾道:“只要這棵古槐不死,你嚴家就會永遠的興旺下去。”

所以嚴嵩十分在意這棵樹,每次來都要仔細端詳一番,每次看到它歷經千百年的歲月滄桑,還枝繁葉茂的十分旺盛,他心裏便無比滿足,仿佛它就是自己的象征一般。

但今次看時,滿樹的綠葉早被秋風掃落,那偌大的古槐露出了醜陋的虬枝,看上去就跟枯萎了沒有兩樣。

“唉……”嚴閣老觸景生情,倍感蒼涼,他不由自主地撫摸一下自己純白的胡須,一聲苦笑,心道:‘也不知明年會不會發出新芽來……’

“爹,您今兒個是怎麽啦?一個勁兒的直嘆氣。”嚴世蕃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道。

“唉……”嚴嵩又嘆一氣,輕聲道:“爹的預感不好啊,似乎這一回,咱們爺倆沒那麽好過關……”

嚴世蕃不信,搖頭道:“怎麽可能呢?幾十年來,多少危難時刻,咱們父子倆不都這麽過來了嗎?”

嚴嵩看了兒子一眼,搖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啦……”略一停頓,仿佛自言自語道:“哪有不枯的古樹,哪有不變的聖眷?”

“沒那麽嚴重吧?”嚴世蕃咕嘟嘟把姜湯一飲而盡,擦擦嘴道:“我看皇上的態度,還是回護咱們的,可見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壞,老爹您是不是多慮了?”

“也許是我多慮了……”嚴嵩擱下姜湯,幽幽地嘆息一聲:“唉,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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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宮內,嘉靖皇帝頭戴香葉冠,身穿八卦袍,正神情肅然的望著乩台上的藍神仙,他方才已經將問題交給藍道行,並由其焚燒給紫姑神,現在就等著神仙來回到了。

只見藍道行赤著腳、披著發,抽風似的在乩台上神鬼亂舞。袖筒中右手,卻嫻熟的將掉包的信封打開,借著誇張的動作瞄了一眼,便看到了嘉靖的問題——‘弟子精誠敬天,數十年如一日,不敢稍有懈怠,為何天不肯賜弟子之江山風調雨順,賜弟子之臣民和泰安寧?’皇帝這話的大意,就是我這麽信奉蒼天,這麽虔誠的一個天子,為什麽老天爺就不能賜點好日子,給我過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