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零章 倚天(中)(第2/3頁)

如果是十年之前,他肯定掉頭就走,但現在,他可以將厭惡壓在心底,一切以大局為重。

來到徐府門前,侍衛隊長將海瑞名帖遞上去:“我家大人前來拜見徐閣老。”

“對不起,我家閣老身體不好,最近不大見客。”穿綢衫的門子卻不接那名帖,禮貌冷淡道:“這位大人還是請回吧。”開玩笑,徐閣老是想見就能見的嗎?還真以為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侍衛隊長明白了,這廝是要錢的。若是跟別的大人,這錢他肯定就自己掏了,但跟著海瑞這個窮神,養家都成問題,誰又肯替他掏錢?於是轉回來,小聲稟報。

海瑞就是有錢,也不可能給呀,冷冷對那門子道:“你去通報一聲,就說蘇松巡撫海瑞拜見,如果徐閣老不見,我立刻轉回,但你要敢不通報,日後被徐閣老知道了,後果自負!”

徐階致仕之後,其影響力仍在,門生故舊更是身居高位、把持朝政。是以前來府上拜見的官員仍然絡繹不絕,加之海瑞相貌清苦,隨從寥寥,還是騎馬來的,在門子看來,自然是前來拜謁求官的芝麻綠豆了。直到聽了這一嗓子,才知道對方竟然是,導致最近府上門可羅雀的罪魁禍首,海瑞海閻王。立馬變了臉色,趕緊一面滾進去通稟,一面大開中門,請巡撫大人前廳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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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書齋‘世經堂’,是一從古樸爽潔的三進小軒。軒北略置湖石,配以梅、竹、芭蕉成竹石小景,滿目青竹,蒼翠挺拔。南面是曲折蜿蜒的花台,穿插峰石,借白粉墻的襯托而富情趣,與‘世經堂’互成對景。花台西南為一眼清泉,泉水是從主園大池水中引過來,利用巧妙的構造,使其如蛟龍吐珠,一年四季流水潺潺。泉中碧荷粉蓮,錦鱗遊泳,給無水的世經堂增添了必要的風水。坐在這樣的書齋內或是讀書或是品茗,自然有‘人在其內,如在室外’的奇妙感覺,實在是一處巧奪天工的人間福地。

別來無恙的徐閣老,就穿一身青緞的道袍,坐在堂中的竹椅上,焚一爐檀香,一邊品茗一邊悠然地看書。卻說他致仕至今,已經一年半多了。老丞相當國多年,身心俱疲,退休還籍,見子孫繁茂、老母在堂,家園興旺、奴婢如雲,心中的怨憤之情稍減。便住進了兒子們為他修建的精美‘適園’之中,過起了無官一身輕的閑居生活。每日裏或在世經堂讀書,或在荷花池邊含飴弄孫,或是出席當地名士文會,或是與高僧大德談經論禪,生活過的優哉遊哉,身體倒比當初在京城時,要好上很多。他時常對人說:‘仆四十年誤落塵網,奔走折腰,豈知家鄉四時勝景?那蒼松白鶴、山水庭苑,好像在責怪我歸來太晚了呢。’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煩心事,一來,京城裏高拱在坐穩位子後,便借著去年的考察言官,今年的外察,大肆的發落自己的門生故舊。他幾乎每日都能收到幾封訴苦哀求的書信,似乎情況已經到了崩壞的邊緣。但徐階知道,這都是浮雲,高拱越折騰,就越接近完蛋,折騰的越厲害,完蛋的也就越徹底。所以在回信中,他經常引用古代高僧的話道:‘你只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如果說前一樁是身外之事,但另一樁就是自家事了。當初在北京時,徐階就被幾次彈劾說他松江老家的‘子女不法、家仆驕橫、橫行鄉裏’的事情,徐階也寫信問詢過母親,但都被顧太夫人以‘造謠’為由搪塞過去了。千裏之外,不便細問,回家之後,子女奴仆又對他孝敬有加,活祖宗似的供著,讓帶著滿肚子委屈歸鄉的徐閣老大感安慰。加之家中上下,知道他因為此事被劾,一個個收斂的很,倒讓徐階無從發火,因此預先要嚴查此事的初衷,也變成了不痛不癢的訓誡。

但徐階畢竟是徐階,口裏說過去了,但心裏一直不曾放下,也時常向親戚朋友旁敲側擊,打聽子女奴仆是否有不法之事,不過眾人礙於他的面子,加之大都收受了他兒子們的好處,是以都說昔年是有,但那時是年少輕狂,這些年幾位公子用心讀書,修身養性,卻好多了。

徐階聽了放心不少,但也不可能盡信,可終究是‘養不教父之過’,自己的責任居多,於是決定既往不咎,以觀後效。就這樣若無其事的過了一年半載,家裏人估計他徹底麻痹了,於是警報解除,故態復萌,又開始了橫行霸道的逍遙鄉裏……只是這回,他們特別注意封鎖消息,什麽都不讓他知道罷了。

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一天徐階心血來潮,甩掉家裏人,獨自去湖邊垂釣,遇一釣翁,晤談之間,知其是松江名士陳恒……在京城時,徐階就聽說過他的大名,歸鄉之後,更是幾次下帖請見,但這陳恒性情高傲,從來不肯低頭屈朱門,所以向來無緣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