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縱橫恩仇

【1、降身相求】

有一個人,當魏國如日中天,與四方鏖戰不息的時候,他默默無聞,當魏國霸權失落,威風掃地的時候,他才拋頭露面,收拾殘局。

這個人是惠施。他在學術界的名聲同樣響亮。

惠施是宋國人,在宋國度過了他的青少年時代。他有個好朋友叫莊子,莊子是道家學說的創始人,他的學術成就一大半是在與惠施的辯論中獲得的。年輕的時候,兩個快樂的青年像所有未出茅廬的學生一樣經常在一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不同的是,莊子安於此道,專於清談。而惠施躍躍欲試,總想在社會實踐中搞出點名堂。這種追求上的差異導致的結果是惠施在辯論上總吃莊子的虧。莊子有許多種手段將惠施駁倒,既可以當頭一棒,也可以釜底抽薪,還可以偷梁換柱。不過惠施有自己的人生哲學,他認為在學術的小舞台他可能不如你莊子,如果換在天下的大舞台上,莊子就不是他的對手。但令惠施失望的是,莊子並不想在天下的大舞台上與惠施對決,只想在學術的小舞台上一輩子壓著惠施,並且立下志向終身不仕,所以惠施只好一個人跑他的路。

從鄰國魏國那裏傳來一個消息,魏國的相位出現空缺。這個消息令惠施欣喜若狂,他認為機會來到,便收拾行李,離開學術的象牙塔到魏國謀求發展。

惠施由於心情激動,走起路來也格外加緊,在通往大梁的路上遇到一條河,正好迎面過來一位擺渡的船家。惠施不由分說邁步往小船上踏,由於平時學習負擔重,身體沒有得到很好的鍛煉,這個跨步急停的動作完成得並不利索,最後的結果是惠施落入水中。書呆子惠施雖然經常和莊子討論什麽上善若水,但真正落入水中才發現,水也不是一種善良的物質,也就是說水嚴重的破壞了他的呼吸節奏並毫不留情地沖進了本來用於呼吸的肺泡。書呆子的窘迫形象總能為勞動人民帶來歡樂,船家很樂意在一旁欣賞惠施的狼狽相,不過最後還是用竹竿把他從水中撈起。

惠施和那些紙糊的、裝相的知識分子之間的差別是學問不但占據了他的頭腦,而且浸入了他的靈魂,能夠配得上冷酷到底這個形容詞。惠施爬上小船後,船夫仍然不忘奚落他幾句:“你幹什麽這麽慌慌張張?”惠施道:“魏國缺少政府首腦,我急著去填補這個空缺。”船夫一陣好笑,道:“你在船上都玩不明白,沒有我你早就被淹死了,怎麽能夠搞明白國家大事。”惠施昂起滴水的頭顱,帶著百分之一百的嚴肅道:“在船上,你比我強。至於說安邦治國,你在我眼裏只不過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哈巴狗。”至於說完這之後,船夫是不是又將惠施推進水裏讓他體會一把人不如狗的感覺已經不重要。反正最後惠施安全地到達了他夢寐以求的舞台。從一介平民到相國相差懸殊,如果時機方便,準備充分,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碰巧這兩個條件惠施都具備,處於亂世,到處都是機會;經歷過嚴格的思維訓練,惠施滿腦袋裝滿了方法和方法論,滿嘴盡是雄辯,詭辯,這就是他揚名立萬的利器。事實證明,惠施給自己的人生定位是正確的,政治舞台才是他的t形台。

由一個小故事可見惠施雄辯的一斑。魏國強大的時候在泗水之上有個隨從國叫鄒國,鄒國有個大臣叫田駟,田駟由於招搖撞騙得罪了鄒君,鄒君要殺田駟。田駟非常害怕,流竄到魏國向惠施求救。同道中人,哪有不救之理?惠施來到鄒國,對鄒君道:“假如有人閉著一只眼睛來見閣下,會怎麽樣?”

鄒君道:“那是對我不恭敬,我一定要殺。”

惠施將概念輕輕的一換,道:“那瞎子兩只眼睛都閉著,閣下為什麽不殺他。”

鄒君道:“人家那是生理缺陷,不能強求,我國的傳統是尊重殘疾人。”

惠施道:“田駟就是這樣的殘疾人,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的殘疾。他向東騙了齊國,向南騙了楚國,在國內又騙了閣下,哪有這樣不開眼的人,這充分證明他是個瞎子。按照貴國的傳統是不是應該得到赦免?”

鄒君一想也對,最後竟然放過了田駟。

惠施因主張世界和平,在魏國四處征戰的時期並不得用,雖然也混到了較高的位置但並無建樹。當魏國失勢,四面挨打,需要和平的時候,惠施從幕後走向了前台。對此不應該強求,惠施雖然不善長於縱橫捭闔的大國外交,但卻精通委曲求全的弱國外交,在這一點上可是算得上李鴻章的師傅。

馬陵之戰魏惠王吃了個大跟頭,老頭子一怒之下要傾魏國之兵找齊國玩命,找惠施問計。惠施回道:“不行啊,大王。我聽說當大哥的人都必須按照客觀規律辦事,得講求策略技巧,連阿q都教育我們說要先估量了對手再決定該不該下手。您要幹的事情就比較離譜。大王先惹毛了趙國,又得罪了齊國,現在國家守備空虛,還想和齊國血拼,明顯是要被人集體修理。為今之計,大王不如向自己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