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畏罪

工部尚書徐貫的府邸。

此時天色已經黯淡,街上行人寥寥,可是一頂頂轎子,卻已在這裏匯聚起來,不少穿著便衣的人,坐在轎子裏,打發著奴仆前去與門房交涉。

可是平日見了這些客人們便笑臉相迎的門房,此時卻是繃了個臉,對這些人道:“老爺吩咐過,任何客人都不見。”

奴仆們回去稟告轎子裏的人,這些轎子裏的人居然不肯走,親自從轎中鉆出來,與那門房交涉。

“徐大人為何不見客,都要火燒眉毛了,今日再想不出對策,下官人頭不保不說,徐大人又能落到什麽好?”

門房卻是道:“我家老爺有命,誰都不見,就是皇上來了,也一概不許進來,我家老爺還說了,諸位,事已至此,聖意已決,再說什麽,再做什麽又有什麽用?垂死掙紮,莫要落個禍及滿門,還是各自回家待罪去吧。”

門子這麽一回,那訪客頓時目瞪口呆,這不是坐以待斃嗎?大家不肯走,可是門房無論如何不讓進,只能僵著。

這裏的人越聚越多,竟有二十余人,眾人都急的跳腳,有相熟的則是低聲竊語,人人都是一副焦急的神色。

“徐大人這是什麽意思?他就這麽撒手不理了嗎?可別忘了,這造作局裏也有他的一份,咱們倒了黴,他難道能落個好。”

“哼,多半他是想撇幹凈自己,我吳某人真是瞎了眼……”

這一通牢騷,自然傳不到府內,在徐府的書房裏,冉冉的油燈下,臉色枯黃的徐貫靠在椅上,一動也沒有動,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本已經舊的有些發黃的《資治通鑒》,渾濁的眼眸盯在書頁上,徐貫沒有動。

良久,他心亂如麻的嘆了口氣,將這書放置在手邊。

到現在,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輸在哪裏,從一開始,似乎自己就已經敗局已定,偏偏他還自以為自個兒宦海沉浮洋洋得意,直到今日,當皇上在城樓上道出一句徹查時,他整個人都不由冰涼了起來,這股子寒意,直接透入了骨髓,讓他差點沒一下子昏厥過去。

敗了就是敗了,事情到這個地步,內閣支持,百官附和,宮中已經定奪,錦衣衛只等聖旨下來徹查,到了現在,若是再不認輸,實在是有些癡心妄想,徐貫入朝多年,豈會不知道皇上的脾氣,皇上在下決斷之前,總是猶猶豫豫,左顧右盼,可是一旦皇上下了決定,就很難更改。

就如之前皇上不肯徹查造作局一樣,若不是柳乘風使出了對陣這麽一手,讓皇上大開眼界,深知到造作局對大明武備的危害,皇上也不可能改變主意,下旨徹查。

一步錯,步步皆錯……

徐貫闔上了眼,那蒼老蠟黃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眼縫之中,一滴渾濁的淚水滴落了下來。

他手搭在書案上,幹癟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啟開,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來人……”

他的眼眸陡然張開,眼眸中露出了一絲精光。

書房外頭,早就有許多人在候命了,立即有人進來,道:“老爺有何吩咐。”

徐貫道:“去,把少爺叫來,快……”

徐貫只有一子,叫徐業,如今也在國子監裏讀書,不過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早就被叫回家了,見父親將自己關在書房,因此就在這書房外頭候著,聽到徐貫叫他,徐業連忙進去,剛要行禮,徐貫擺擺手:“業兒,你坐。”

徐業欠身坐下,略帶幾分英俊的臉上露出幾分憂色,道:“父親大人,到底出了什麽事,有什麽樣的坎兒,難道就真的過不去,父親何必這樣折騰自己?”

徐貫搖頭,良久之後,才慢吞吞的道:“為父景泰四年中舉人,天順元年中的進士,先授兵部郎中,又調為福建右參議,分守延平、邵武四府。時值當地饑荒,為父開官倉,減價出售,救濟災民,先帝聞聽此事,特意下詔,彰顯為父的功勞。隨後,繼而升遷為右副都禦史,巡撫遼東。時有鎮守總兵,多占軍丁佃戶,為父堅決取締,以至遼東百姓,到現在還在為為父建祠,每每想及這些……”徐貫的臉上,閃露出一絲紅暈,眼眸變得空洞起來,似乎在回憶著從前的往事。不過他的目光,已從幾分無奈變成了恬然。他繼續道:“想到這些,為父總是多有感觸,幾十年宦海,為父也還做了一些好事,此後朝廷升為父為工部尚書,恰好蘇、松大水連年,皇上敕命為父前往治之。為了治理這河患,為父足足一年功夫,都沒有睡過好覺,成日在河提上赤著腳帶著人巡守,松江和蘇水的水患就此弭平……”

徐貫嘆了口氣,繼續道:“今日和你說這些,為父是要告訴你,為父並非只是個罪人……”徐貫說到這裏,淚光閃爍,喉頭已經略略有幾分哽咽了,用袖子去擦拭眼角的淚水,繼續道:“這些就不說了,業兒,京師不是什麽久留之地,若是有朝一日,為父有什麽不測,你立即收斂了為父的屍骸,回老家蜀阜去,家裏還有良田數百傾,足夠你開銷,你的母親體弱多病,常年氣喘,你要好好侍奉,還有,你的姨娘,她平時或許對你言辭有些刻薄,你也要侍奉她,不要偏袒,若是實在不能同住,在老家那邊,蜀阜縣城裏還有個別院,可以請她暫時在那裏住下,可是每逢節慶,你這做晚輩的,也不能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