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敵人”(第2/3頁)

3

敵人的速射炮沿著公路來一個梯次射,我們坐在背包,躺靠著土溝的斜壁上聽著炮彈一聲聲爆炸。

曾營長給第八連一個任務:從現地出發,沿著山麓,繞公路以東,截斷八六線上的交通。潘連長用手指在地圖上按一線痕:“就在這座小橋邊,是不是?”

“對了,你們要注意公路南北的敵人同時向你們反撲。——可能的時候你們就破壞敵人的炮兵陣地。——你打算如何去法?”

潘連長的答復是非常肯定的:“先去一排,主力保持四百碼的距離。等那排人到公路上站穩之後其余的再上去。”

“那很好。到達之後,你派人回來引路,我給你們送彈藥上來。——你們多帶六○炮彈和機槍彈。你還要什麽不?”

“不要了。”說完了潘連長就帶著他的傳令兵走了。

深溝裏面,大家屏息著聽第九連火線排的進展。二十分鐘的炮擊已經完了,馬上步兵的近接戰就要開始。

好,步兵接觸了,首先打破靜寂的是敵人的一座重機關槍,這家夥頗頗頗頗地連放了二十發,然後接著是兩顆槍榴彈爆炸,我們還躺在溝壁上,我們想象步兵班隔敵人最多不過兩百碼,我們的機關槍也在還擊了,好家夥,他們每次只射擊兩發,相信今天的戰鬥雖不激烈,但一定艱苦。

這時候火線排由胡國鈞排長率領著,胡排長負傷剛出院兩天,抱著復仇泄恨的心情,指揮著他這一排人向那沙村突進。那沙村沒有幾間房子,但是這一段公路開闊得很,正前方有一座高地瞰制著公路。他們只好折轉向左邊灌木叢裏前進;不料敵人也非常狡猾,他們把灌木叢的中心區燒完了,只剩著一座圓周,一到他們進入圓周裏面就開始射擊,側防機關槍非常厲害。

我跑出指揮所,臥倒在棱線附近,希望看到開闊地裏的戰鬥。正前方那座高地被破片和爆煙籠罩著,我覺得我替他命的名字不壞,雖然硝煙泥土對著晴光,色調不很鮮明,可是很像畫片裏的維蘇威。左面被前面另一條棱線遮住了,只能大概判別灌木叢的位置,那邊機關槍的旋律加快,還夾雜著幾發三八式的步槍。看不到一個戰鬥兵,只有鋼盔對著陽光一閃的時候,可以看到幾個人在運動——那是幾個不怕死的彈藥手。

回到連部,我們接到胡排長的報告:敵人的側防機關槍非常厲害,列兵王永泰陣亡,姚太周負傷,第六班的班長曾斌負傷,他們還要六○迫擊炮彈,呂連長派人送上去了。

為什麽敵人這樣頑強?前面槍聲又加緊,頗頗頗頗一陣才放松。我們的炮兵第二度猛烈射擊,敵人的速射炮也加速還擊,這種速射炮火聲音和爆炸音連在一起,中間只有一段“唿——”,一段很短的彈頭波,聽起來有如“空——咵!”我們的弟兄們都稱之為空咵炮,我們的連部已經在空咵炮的彈巢裏了。

呂連長剛打電話要兩副擔架上來,前面報告炮兵觀測所又有一位弟兄負傷,送彈藥的弟兄說,他連左踝腳骨後面一塊都打掉了。並且混亂之間偏偏多事:一位輕傷的弟兄自己下來,在小樹林裏面迷了路,半天也不見下來;還有衛生隊自己也有一位弟兄在後面公路上負傷。

4

等到姚太周和曾斌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三點十分。他們在前面等擔架等了很久,但是旁的人比他們傷還重,擔架都忙著,他們只好由送彈藥的弟兄扶著到連部。

曾斌一進來嘴裏就哼,他看著王永泰倒下去,他想把那支步槍撿回來,槍是撿回來了,但是他的左手掌也被敵彈打穿,紅猩猩的一團血肉模糊,上面雖然用繃帶綁著,血仍舊透過繃帶掉在地上。一位弟兄幫他撕開重新敷一層止血粉,我走上去綁緊他的手腕,我覺得替“他們”盡了一點力,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慰,但是他哭著嚷要水喝,我們不能給他喝,呂連長把他的水壺拿過去了:“你要喝等開刀以後才能喝。”

姚太周的傷也相當重,一顆子彈在腰部以上由右向左打一個對穿。他沒有哼,臉色也還保持著紅潤,人家把他墊著俯臥下去的時候,他痛得用力緊閉著他的眼睛,閉著了又慢慢打開,一連閉了好幾次;他額上的筋在顫動,到底擔架再來了一次,把他們都接下去了。

胡排長的報告:敵人跑出工事向我們反撲,被我們打倒了好幾個,前面沖鋒槍在連放。

右翼搜兵的報告:繞著右邊山地走,過五道水溝可以繞到村子裏,但是村子裏敵人多得很,敵人的戰車已經發動了。

敵人還要來一次反撲?大家覺得很奇怪,但是沒有一個人激動。曾營長叫第九連在現在的到達線趕緊構築工事,打電話叫第七連抽一排人上來,並且親自到公路上去配備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