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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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船在江中,一路無事。一日夜晚忽遇狂風暴雨,船隊頓時在颶風巨浪中不停地顛簸跳躍起來。“把好舵!”“抓住!小心!”每條船上都喊成一片,眾船家喊著號子一路搖去,喬家眾人紛紛把住船邊,努力穩住身子。幾個時辰之後,雨漸漸地小了,風也漸漸停歇下來,只是江水暴漲,浪頭甚是兇險。

突然前頭的一個船家狂喜地喊道:“湘江口,我們已經過了長毛的地盤啦!”眾人聞言皆大喜,致庸高興地站起,沖著茂才大叫:“茂才兄!我們已經入了湘江!”茂才還未回答,忽見一個浪頭打來,致庸腳底一滑,站立不穩,被打翻到水裏。眾人大驚,說時遲那時快,鐵信石迅速跳下水去,從激流中一把抓住了致庸。眾人一起大喊,七手八腳將致庸和鐵信石拉上船去,好一場虛驚。致庸和鐵信石渾身濕透,卻第一次面對面放松地大笑起來。

出了湘江,轉入大清江,一日清晨,致庸一行終於踏上了武夷山的土地。“有人來買茶了!有買茶的大茶商來了!”很快便有一位茶農打著大鑼,沿途吆喝起來。眾茶農紛紛從家裏跑出,喜形於色。一位老人慢慢跪下去,仰面落淚喊起來:“老天爺,你到底睜開眼,讓茶農有活路了……”

武夷山茶場給了致庸一行超乎規格的接待。眾茶農排列山道兩側夾道歡迎,鼓樂齊鳴,連茶樹上都披紅掛彩,以示來客尊貴。大制茶商耿於仁已經四十來歲,卻親自陪坐在滑竿上的致庸等人走向茶莊,喬家一行人等都坐在滑竿上,享受殊榮。高瑞忍不住悄悄問茂才:“孫先生,這是不是太隆重了?”茂才笑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高瑞繼續嘀咕道:“真舒服啊,這一會兒我都覺得自個兒不是夥計,有點兒掌櫃和東家的意思了!”“美得你啊!”長栓忍不住沖了他一句,眾人都笑起來。致庸則在前頭不停地向兩旁茶農拱手致意:“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山道兩側不時有茶農跪下磕頭,眾人被歡天喜地地擡進了耿家茶莊。

客堂內,耿於仁親自為致庸捧茶:“喬東家一路辛苦,請先品品今年的好茶。”致庸趕緊站起,雙手接過,道:“耿東家太客氣了,致庸擔待不起。”耿於仁道:“喬東家,不是我客氣。打明末以來,當地人世代以種茶制茶為生,托你們山西大茶商照顧,大家年年都有些飯吃。可是自從長毛遮斷了長江,茶路不通,三四年了,我們制的茶賣不出去,堆在庫裏,又不能當糧食吃,又不能當柴禾燒,日子過不下去,逃荒要飯,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的多了去了!喬東家今天能來買茶,是撥開烏雲,讓我們這些茶農見了青天啊!”在場眾人皆唏噓不已,一些茶農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一旁的耿家主事趕緊打起圓場:“喬東家,孫先生,這是上好的武夷山雲霧茶,往常有多有少全都要貢到宮裏去,這幾年茶路不通,也沒官府向我們勒索貢品,就只有自己享用了!二位,請嘗一嘗!”

致庸端起茶來品了一口,稱贊道:“好!香氣清雅,湯水清亮,色如碧玉而帶光輝,滋味鮮活甘醇,香氣沁人心脾,令人有飄飄欲仙之感,真是絕品!”耿於仁大為高興:“喬東家果然是識貨之人。二位啟程時,我給二位每人準備五斤!”致庸還未說話,又聽耿於仁懇切道:“喬東家,這一路南來,你和孫先生可謂是九死一生,天下洶洶,皆說長毛斷了長江,殺人如麻,喬東家能不避萬死,來到武夷山,我們這些茶民惟有敬佩和感激。以前水家、元家買茶,那是有多年不變的老價,可這次情形不同,我不能按那個價讓你買茶,因此你給原價的八折就行了!”致庸和茂才相視一眼,又驚又喜,致庸撓撓頭想了想,有點為難道:“耿東家,這合適嗎?”耿於仁手一揮,斷然道:“喬東家,別說了,我在這裏還算是個頭,有點人緣,我說這個價就這個價。別以為這麽低的價給你我就吃虧了。我們都是生意人,我給你個低價,是想請你明年還來我這裏買茶,救我們這一方的百姓!”致庸看看茂才,兩人交換一下目光,致庸重重點了點頭,站起拱手道:“耿東家如此厚待致庸,致庸也有一言相告。我帶來的銀子,按耿東家讓利給我的價錢,現在能多買不少的茶。我願意把它們都留下,全買成茶運回去!”

耿於仁大為興奮:“喬東家,太好了,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此外還有一件事,照以往的規矩,我們茶山是不賒賬的,可這一回,我想把你買不走的茶,也盡量賒給你運回去,明年你來買茶,把銀子一並帶來,行不行?”致庸大為激動,道:“耿東家,謝謝你如此好意,我就不去別的山頭了!只要耿東家信任致庸,你這茶山上三四年來積存的茶,我盡能力賒了帶走,明年一總給你拉銀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