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都有理(第3/4頁)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即便有再好的人,也不能因為他而破壞一個好的制度。

這個故事再聯系起後面的歷史,還會展示給我們一個政治制度的演變規律:原始部落民主政治——貴族政治——寡頭政治——集權政治。呵呵,能掌權的人越來越少,權力越來越集中,這有點兒像丁春秋的星宿派煉毒蟲似的,一大群毒蟲在罐子裏互相咬,越咬數量越少,最後只剩下一個了。我們的先哲們不大研究這個問題,時代差不多的亞裏士多德倒是描述過可能的三個政治制度及其風險,值得拿來看看。亞老師說:獨裁政治,這最怕獨裁皇帝私心太重;貴族政治,這最怕變成寡頭政治;民主政治,這最怕變成暴民政治。孟子所在的時代,貴族政治變寡頭都已經變得差不多了,我們一開始講梁惠王講到的“三家分晉”就屬於寡頭們連寡頭都不滿足做了,要做寡人了。這個時候啊,也可以說是時代開始呼喚專制了。

那麽,上面關於堯舜禹這一大段話我說得對不對呢?也不一定就對,我只能說,現有的史料大致能告訴我們這些。但這麽久遠的事情,這麽貧乏的史料,是不是有很高的可信度,或許也未必。了解一件事,了解一個人,要了解全貌才能有所評判,更何況是那麽復雜的歷史。有時我會想,如果幾百年後的歷史家看到20世紀50年代的圖書報紙,全國各地的資料都證實了我們在那個時期已經“畝產萬斤糧”了,他們會不會相信呢?尤其是,當時間久遠,其他佐證遭到毀壞之後?

話說回來,從部落民主傳統到貴族民主傳統,到了孟子的時代,雖然社會在往私天下轉型,但君權還不像後來的那個樣子。民主傳統意味著:你作為國家的執政長官,所作所為是要對很多人負責的。

但是,時代畢竟變了,君權越來越大了,孟子這個年代,能夠制約君主行為的主要已經不是國內的政治勢力,而是國際社會的競爭。如果不存在這種競爭的話,君主們大可以胡作非為,只要能夠保障好社會的安定底限就可以了,但因為國際競爭的強烈存在逼得他們不得不富國強兵,只有這樣,才能求生存,求發展。關於這一個意思,孟子後面還會有精彩論述。

如果我們拋開現實層面的約束,看看孟子的邏輯:不與民為善的政令是可以不服從的,進而,不與民為善的政府是可以不服從的。也就是說:你把我當人,我就也把你當人;你要不把我當人,那我也不把你當人。

然後,到了後世,孟子的這種民本思想就變了味道了,就變成了“愛護私有財產”的意思。

是不是有人會說了:“你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別急,我這麽說是有道理的。

在純粹私天下的時代,無論土地還是人民,都是屬於帝王所有的,換句話說,都是帝王的私有財產。帝王們不是說什麽“朕富有四海”,或者“朕富有天下”之類的話嗎,那意思是很明顯的,版圖之內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當然,這是包括人口的。

既然“朕富有四海”了,那下一個問題就來了:私有財產是可以被所有人自由處置的。舉個例子:老子今天不高興了,把家裏的電視給砸了,把冰箱也給砸了,你在旁邊看著,見我這麽糟蹋東西覺得心疼,但是,你管不著,這都是我家的東西,我愛砸就砸,我樂意!

同理,對於帝王,這些老百姓都是我家的。作為理性的人,我只要考慮到他們是不是會因為我的舉措而造反,會對我不利,如果我覺得他們不會因此造反,或者,即便造反也折騰不出什麽太大的動靜,那我才不管他們呢。

這就是作為一名理性人的一位帝王的合理選擇,他需要把各方面因素都考慮清楚了,權衡利弊,從而追求利益最大化。如果這個帝王天性溫和,後天又受到很多善良一面的影響,那還好些,如果他是個叛逆青年,追求隨心所欲,腦筋又聰明到無論怎麽胡作非為都不會觸犯政權安全的底限,那豈不是太可怕了?

說了這麽多,只是要先強調出這個“私天下”的概念,不要用我們現代的思維習慣去幹擾對古代社會的理解,不要認為在私天下的時代有什麽“主權不可侵犯”或者“領土問題是不能談判的”等,既然天下都是個人私產,那麽帝王作為理性人,自然會追求利益最大化,雖然社會輿論和他的良知、性格等因素都會影響到他的決策。所以,如果是帝王“賣國”,其性質就等同於我賣了自家的老宅子,無非是覺得沒守住祖宗留下的產業,有點兒不好意思罷了;如果是開國君主賣國或亡國呢?——梁武帝就是南朝梁帝國的開國皇帝,他在晚年的時候就面臨了亡國。梁武帝這時候說了一句話,非常耐人尋味,他說的是:“我打來的天下又從我手裏失去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看看,這就是私天下時代的典型帝王心態。帝王們賣國也好,亡國也罷,玩的都是自家產業,再由此說一句我們現代人,我們不過是在帝王們的老宅基上重打鼓另開張,我們自然會受這老宅基的歷史河流和思想河流的影響,這裏也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有感情,但是,那些古代帝王把自家的家業玩大了、玩小了,我們犯得上跟著瞎激動、瞎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