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加賦”不是善政(第3/4頁)

韋小寶點頭道:“我明白了,原來明朝百姓造反,倒是做皇帝,做官的不好。”康熙道:“可不是嗎?明朝崇禎年間,普天下百姓都沒飯吃,所以東也反、西也反。殺平了河南的,陜西的又反;鎮壓了山西的,四川的又反。這些窮人東流西竄,也不過是為活命。明朝亡在這些窮人手裏,他們漢人說是流寇作亂。其實什麽亂民流寇,都是給朝廷逼出來的。”韋小寶道:“原來如此。老皇爺要皇上永不加賦,天下就沒有流寇了。皇上鳥生魚湯,鐵桶似的江山,萬歲萬歲萬萬歲。”康熙道:“堯舜禹湯,談何容易?不過我們滿洲人來做中國皇帝,總得要強過明朝那些無道昏君,才對得起天下百姓。”

看看,康熙要來個“永不加賦”,韋小寶趕緊吹捧他是“鳥生魚湯”。孟子是滿口“鳥生魚湯”的,也鼓吹民本思想,要讓百姓有好日子過。從孟子上段話來看,以前的賦稅額還真是很低,關卡和市場還都不收稅,不像後來。

終於熬到康熙爺,永不加賦,很仁政吧,很孟子吧?我看到有人評金庸說他把“俠”寫到頭了,康熙這個“永不加賦”就是最高的“俠”。

但是(無論什麽話就怕“但是”),歷史上,康熙雖然的確也說過這個“永不加賦”,可“我大清”卻沒能做到。不過,這只能說明人家反悔了而已,並不能說明清朝皇帝們做得不對。因為,“永不加賦”並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意味著與民為善的。

我們一般人的想法裏,什麽樣的政府才是好政府——當然,這是指古代來說——是包青天陳州放糧,是康熙爺永不加賦,事實上,這種想法是比較片面的。

先拋開貪汙腐敗不談,就一個國家的財政稅收來說,不是稅收得少就能代表政府體恤民情,也不是稅收高了就意味著苛捐雜稅,這都是簡單化的理解,失之偏頗。古人也有這種偏頗,比如,古人很早就有過“藏富於民”的主張,認為政府別收太多的稅,錢在老百姓手裏攥著就挺好,等真有什麽軍國大事了,就讓大家一起出力。司馬光當年就是持這個看法的,在這一點上狠狠地攻擊王安石的變法。

“藏富於民”聽上去很先進,很合理,可問題是,政府的稅收水平如果太低,那些公共設施該怎麽維持?就看看現在我們身處的城市,修橋鋪路都是很花錢的,這些錢主要都是從稅收裏來。古代有人就指出過,政府某個時候把稅收提高一些,拿這些錢解決水利灌溉問題,解決防洪問題,那災民也就不會那麽多了,也省得總是開倉放糧了。

所以說,稅收到底是高是低,要在一個合理的尺度上,不能讓老百姓接受不了,也不能使政府沒有足夠的錢去搞公共設施建設。當然,如果是高稅收來給皇帝自己窮奢極欲,這另當別論。

然後,又得說到“與時俱進”這個詞了,稅收額度是要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變化的,時刻調整在一個最合適的位置,這才是合理的,也是有效的,一味認為藏富於民的政策好,一味認為低稅率好過高稅率,一味認為“永不加賦”是所謂仁政的,這都不對。

如果往復雜了說,這裏還有個權謀問題。如果我是地方官,而且有制定稅率的權力的話,我想讓老百姓對我感恩戴德,我會怎麽做?

如果我把稅率定高了,用這些錢做了很多公共設施建設,比如,把防洪工作做好了,以後不會有水災了。這樣呢,肯定沒太多人念我的好,還會有不少人嫌我收稅高,是個貪官,至於沒有水災了,既然沒有了,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可如果我實行低稅收,大家一定都高興,我沒錢搞公共設施,那就不搞,等發洪水的時候胡亂張羅張羅,然後開倉放糧。這樣一來,我肯定就能得個清官的美名。

如果拋開權謀問題,單純一點兒來說,低稅收還存在著一個深層問題,那就是,低稅收的受益者究竟是不是底層老百姓?——這可真不一定呢。地主老財對政府上的稅倒是低了,可他們自己向佃農收的稅可不一定就跟著低了呀。現代經濟學就很注意這個問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這個問題涉及被課稅的商品的需求彈性,我們現在雖然說的是古代的事,但是,現代理論講的稅收的“轉嫁”和“歸宿”這兩個問題其實在古代社會就已經存在了——政府想給一些人減稅,可這些人並沒有得到好處;政府想給一些人(或商品)加稅,可加的稅卻被轉嫁到別人頭上了。所以,當政府想減輕老百姓的負擔、實行減稅政策的時候,這些問題都是要想清楚的,不見得減稅就是好,加稅就是壞,事情沒有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