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人間佛國(第3/13頁)

那麽,再往下繼續推論的話,所謂“六道輪回”,其實並不是有一個“我”在其中輪回,不是有一個恒常不變的靈魂在其中輪回,而是“有情”的死亡導致了“六大”與“五蘊”分崩離析,而分離後的種種因素又在因果鎖鏈的作用下發生了新的聚合,這並不是被很多人想當然地理解的那樣,存在著一個不變的、恒常的靈魂,在六道之中反反復復地投胎轉世——“因”只會“促成”“果”,而不會“變成”“果”。

對於這個“諸法無我”,歷來還有著種種引申的理解,但絕對不是像《三世因果經》之類的偽經所謂的那樣:有一個恒常不變的“我”,今生積德行善,好求得來生的福報——佛陀指給人們的“因果”之說,是在闡明宇宙變化的規律,而不是庸俗的道德投機。佛陀是在給大家講道理,而不是帶領大家做買賣;佛陀所關注的是解脫之道,而不是幫助世人求平安、求富貴。

那麽,再回到這個因果規律,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名言其實一樣是在說規律,但是,這個規律卻不是像很多人僵化理解的那樣:“我”做善事,所以“我”就得善報;“我”做惡事,所以“我”就得惡報——這是道德,而不是佛法,佛陀關注的是宇宙的終極真理和眾生的解脫法門,而不是道德,當然就更不是道德投機。

所以,從這層因果規律來看,前人栽樹,是種了善因,後人乘涼,是得了善果,並不是前人栽了樹就一定自己能乘涼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前人砍了樹,是種了惡因;他自己乘不了涼,後人也跟著乘不了涼,這是惡果。所以,雖然“善惡有報”沒錯,可種下善因的人卻不一定是自己得到善報,種下惡因的人也不一定是自己得到惡報。這才是世界的真相,不過後來被賦予了太多一相情願的道德色彩;這才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本來面目,只不過這真會傷透了懷有美好情操和淳樸願望的人們的心。

雖然作為第一部漢譯佛典的《四十二章經》早早就出現於漢代,但它的真實性卻一直遭到質疑。即便我們忽略這方面的懷疑,也不得不承認漢代的佛經翻譯工作並沒有什麽規模性的進展和比較突出的成績。但是,根據《後漢書》的記載,東漢政權中最為臭名昭著的兩位皇帝之一的漢桓帝就曾經進行過對佛陀的拜祭儀式。

漢桓帝的性格體現出了人性中極為普遍的多神崇拜傾向、偶像崇拜傾向和非理性傾向:信奉道教的漢桓帝以豪華的儀式拜祭太上老君,並且在同一個儀式中也拜祭了佛陀。

飽學的襄楷上書漢桓帝,對後者提出了一針見血的意見,大意是:聽說皇宮裏供奉著黃老和佛陀,可黃老之道儉樸無為,陛下卻欲望多多,殺伐多多,這不是明顯違背了黃老之教嗎?違背了人家的教導,卻希望能夠得到人家的保佑,世上哪有這種道理呢?至於佛陀,天神曾經派出美女試探修行中的佛陀,而佛陀對美女根本就不多看一眼,只是說:“不過是紅粉骷髏罷了。”佛陀就是這樣堅定守一才終於得道的啊。可陛下您呢,把天下頂尖的美女都養在宮裏,自己吃的、喝的也都是天下最好的東西,陛下完全和佛陀之道背道而馳,卻希望能夠得到人家的保佑,世上哪有這種道理呢?

襄楷的話雖然“十分”有理,卻“一分”也沒有考慮人性——古往今來,拜祭太上老君的人裏有幾個研讀過《道德經》呢?燒香拜佛的人裏又有幾個研讀過佛經呢?

到了晉代,佛經翻譯開始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被這一外來的法門吸引了去,並且驚訝地發現其中蘊涵著無窮的魅力。

這個時代正是玄學興盛的時代,士大夫階層好老莊、務清談,這一個時代的特點對佛教在中土的發展來說成為了一把雙刃劍——對老莊的著迷使得人們更容易去親近和老莊思想有些相似之處的佛教,對清談的酷愛使得人們對般若之學裏復雜的邏輯與玄機產生濃厚的興趣,但是,佛經也因此而被摻雜進了不少道家色彩,“空”“無”這些佛學概念使另一個語境下的中國譯者們很容易把它們和道家思想中相似的概念混淆起來,並且用後者的術語來對譯前者——這既給了當時熟悉老莊的人們以一種方便的領悟契機,同時也歪曲了佛陀原本的思想。

時代使然,這一時期的僧侶精英們明顯帶有哲人色彩,他們的學識、風度和口才為自己塑造了強大的感召力——雖然他們中的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能弄清楚佛陀思想中的一些基本概念,並且還使得錯誤的認識得到強化之後又繼續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