謚號:一個字背後的一堆問題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裏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正文開始了。

這是《孟子》七篇當中的第三篇,被拿來作標題的是一個小國的首腦:滕文公。

滕文公這個人在我們前文“梁惠王篇”裏已經出現過了,回憶一下:

滕國也在山東,大體是現在的山東滕縣附近。戰國時代除了像“戰國七雄”這樣著名的歸納式稱呼之外,還有個不大著名的歸納,叫“泗上十二諸侯”,指的是泰山到泗水一帶的十二個小國,滕國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滕國,國雖不大,來頭卻不小,它是姬姓國,是周天子的同宗。我們前面說過齊國的事,無論姜齊還是田齊,都是外姓,周朝的天子是姓姬的,姬姓是國姓,姓姬的就比其他姓的人牛。

——但這是以前了,這個時候,姬姓早就牛不起來了,連周天子都牛不起來了。

還記得嗎,滕文公曾經很為牛不起來的事發愁,請教過孟子說:“滕國是個小國,夾在齊國和楚國這兩個超級大國之間,是歸附齊國好呢,還是歸附楚國好?”

還有一次,是齊國人要加固薛城的城墻,滕國和薛城緊緊挨著,這可把滕文公緊張得不行,又去向孟子討主意。孟子講了講周人先祖的事情,傳遞了一種“小弟不愁沒老大”的反動思想,明顯對滕國不太樂觀。

——這都是第一本書裏講過的事了,在“梁惠王篇”裏,滕文公僅僅是一個走過場的小小配角,戲份兒不多,而現在,風水輪流轉,在劇組裏始終保持著一身清白的滕文公也終於熬到當主角了。

上本書講“公孫醜篇”,我一上來就花了大把篇幅把“公孫醜”這三個字拆開來講,如今面對這位滕文公,恐怕還得老調重彈。

“滕文公”這三個字怎麽講?

看起來很簡單哦,不就是滕國的國君,謚號為“文”嗎?這麽簡單的道理隨便哪個人都知道啊,有什麽可問的呢?

那我再問你:謚號為“文”是什麽意思?

——謚號有一個字的,也有兩個字的,以一個字的為最多,比如宋國一位國君,謚號為“出”,全稱就叫“宋出公”,國民們要是一回憶當年,說“出公”如何如何,後人也許會覺得他們是在討論“出恭”問題,這可容易惹上大不敬的罪名哦。

其實所謂謚號,就是大人物死後大家給他蓋棺論定批下的一個簡短評語。好比我是個大人物,不小心死了,各位得給我弄個謚號,大家一商量:熊逸這小子平日裏實在壞透了,就給他一個兩個字的謚號,叫“壞透”吧。好了,從此以後,誰要在書裏提到我的時候就不會直呼姓名,而是尊敬地提起“熊壞透公”,讀者一看這個謚號,就能立刻明白這個“熊壞透公”肯定不是個好東西。還有,我死後如果有人把我的文章結集,書名不會叫《熊逸文集》,而是叫做《熊壞透公文集》。

但是,“壞透”太直白了,含義也太單一了,其實並不合用。咱們再看看滕文公的這個“文”,按照謚法,“文”之謚有六:第一,經緯天地;第二,道德博聞;第三,勤學好問;第四,慈惠愛民;第五,湣民惠禮;第六,賜民爵位。看來,能配得上“文”字的人都是大大的好人啊!

有個問題不知道有誰想過,如果一個國家前後有兩個君主,他們的性格都差不多,作為也差不多,前一個君主已經被給了一個“文”字的謚號,後一個君主按理說也該給個“文”字,可是,就拿滕國來說,要是有了兩位滕文公,後人是不是很容易把他們搞混啊?

如果按照歐洲模式就可以很容易地解決這個問題:可以叫他們滕文公一世和滕文公二世。

可中國沒有這種傳統,所以呢,如果前面有人叫了滕文公,後人哪怕再符合“文”字的定義,也不能叫滕文公了。

問題出現了,有熟悉歷史的人注意到:滕國以前已經有過一位滕文公了,怎麽這裏又出來一位滕文公啊,這沒道理啊!怎麽回事呢?真假美猴王?

這一認真,發現不但是滕文公有這個問題,就連滕文公的爸爸滕定公也有這個問題,這爺兒倆到底是怎麽搞的?

拿幾本古書對照對照,哦,滕定公原本應該叫滕考公,後來因為避諱誰誰,才改寫為滕定公;滕文公原本應該叫滕元公,可大家都覺得這小子很好,實在太配“文”字了,叫來叫去就成了滕文公。反正那時的局勢比較混亂,久而久之也沒人記得早先那位滕文公,誰一提滕文公,都是指後來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