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不大,“小康”不小

這時候的滕文公只是世子,還沒有當上國君呢,有一次他去楚國辦事,途經宋國。孟子正在宋國耗著,這位將來的滕文公在宋國拜訪孟子。孟老師開講大道理,講他的性善理論(我們在“公孫醜篇”裏已經領教過了),開口閉口全是“堯舜如何如何”,“堯舜如何如何”。

也真難為了這位未來的滕文公,拿出一般人聽蘭陵笑笑生言必稱西門大官人的勁頭來聽孟老夫子的“言必稱堯舜”。

世子聽完了大道理,和孟子告辭,還得去楚國辦正事呢。這位世子不愧後來被“私謚”為“文”,當真了得,在楚國辦完了事,沒有直接回國,而是又到宋國找孟子去,來的時候才受了教育,回去的時候還要來一次再教育。

孟子底氣十足,說:“世子難道還懷疑我老人家的話嗎?嘿!”孟子把頭略低,眼睛裏閃過一道耀眼的白光,聲音異常堅毅,“真相只有一個!”

世子一愣:“咦,這不是名偵探柯南的招牌台詞嗎?”

孟子把嘴一撇,不屑道:“我比柯南早兩千多年,他是學我。別打岔,我要著重跟你說的是:別看我老人家學問這麽大、主張這麽多,但歸根到底,天下間的大道理其實就這麽一個……”(夫道一而已矣。)

孟老師緊接著要舉例子了,咱們先停一停,好好品味一下這個“夫道一而已矣”。

孟子在前邊說的內容一個是“性善”,一個是“堯舜”(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清代的孟子專家焦循說過,孟子學孔子的學問,歸納起來無非就這麽兩條:“道性善”和“稱堯舜”。這就是說,全部《孟子》七篇,都是圍繞著這兩個基本原則來說的。而這兩點如果再多琢磨琢磨,其實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所以孟老師才說“夫道一而已矣”,天下間的大道理其實就這麽一個。

有沒有人現在會產生這種疑問:前兩本書裏,孟子推崇的聖人有好幾個啊,還有什麽大禹、周文王、周公什麽的,對了,還有那個七十裏取天下的商湯,怎麽這會兒就只說堯舜了呢,其他人怎麽就不管了?

——也許只是為了語言簡練,假如不是說“言必稱堯舜”,而是說成“言必稱堯舜禹湯文武”,或者再全面一點兒,說成“言必稱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成王”,這好像太累贅了,所以呢,幹脆用堯舜來統攝所有的聖人好了。

這個解釋很有道理,如果你不太較真,那就接受這個解釋好了。如果稍微較較真的話,會發現“堯舜”和後面的“禹湯文武”等等其實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兩類社會。這兩類社會雖然距離現在無比久遠,但它們的名頭大家一定都很熟悉:堯舜代表的是“大同世界”,而“禹湯文武”他們代表的則是“小康社會”。

什麽才是“大同”,什麽才是“小康”,這話本是孔子說的,見於《禮記》。《禮記》這一段的原文非常漂亮,出了好幾個著名的概念:

昔者仲尼與於蠟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

言偃在側,曰:“君子何嘆?”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域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裏,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這段是說:當年孔子參加魯國的一次年終祭祀活動,等活動搞完了,孔子溜溜達達的好像不大痛快,還長長地嘆了口氣,估計他是感慨魯國的祭禮不夠完備。

徒弟言偃(也就是子遊)正陪在老師身邊,見老師嘆氣,就算不關心也得假模假式地關心一句半句的,於是就問:“老師您嘆什麽氣呀?”

這一問,可問出了一整套大道理。孔子說:“大道通行的時代和夏、商、周這三代精英執政的時代我都沒能趕上,只能從一些文字記載裏了解當時的情況。大道通行的時代,天下是屬於全體人民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