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新氣象,別去翻舊賬

書接上文,孟子介紹完了教育體系,又開始對滕文公引述《詩經》:“‘周雖然是個古國,國運卻總有新氣象。’(周雖舊邦,其命惟新。)這是贊美周文王的詩句。你也努力吧,也使你們滕國煥然一新!”

孟子又把周文王端出來了,借他來鼓勵滕文公。這兩句詩出自《大雅·文王》,孟子已經把這首詩的不同段落在前兩篇裏引過好幾回了,比如那個“自求多福”也是這首詩裏的。

求“新”也是中國古代的政治追求之一,如前所述,美好追求往往會淪落為權謀手段。煥然一新是個好東西,很多人都知道那句“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我記得以前還有不少人拿這話當座右銘的。

當然,孟子對這個“新氣象”是正面來說的,他可沒有後代帝王們的權術腦瓜。

大概是又過了些天,滕文公又派人找孟子來了,這回不是然友了,而是畢戰。

畢戰的問題是:“井田制怎麽搞?”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孟子直勾勾地盯著畢戰。

畢戰一愣,猶猶豫豫地說:“您這是怎麽了?我是說,我來替我們國君問問,井田制應該怎麽搞?”

孟子眼珠一轉,然後又是一轉,然後又是一轉,這才把畢戰讓進裏屋,吩咐學生們趕緊擺上煙酒糖茶,還親自給畢戰點上雪茄。畢戰都有點兒手足無措了,好半晌才得空問問孟子:“您這到底是怎麽了?不用這麽客氣吧?”

孟子笑得合不攏嘴:“沒什麽,嘿嘿,沒什麽,嘿嘿,總算等來一個大單。”

“啊——”

孟子趕緊解釋:“看來你們國君是要搞改革了,要改制了,呵呵,要說井田制改革,我老孟可是全天下第一專家。”

畢戰趕緊恭維:“是啊,誰都知道井田制是您的核心思想,要麽大家怎麽都叫您‘孟井田’呢!”

孟子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道上朋友們的擡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畢戰直納悶,心中狐疑:這就是傳說中那位德高望重的孟子?

也難怪孟子激動,這年頭的那些國君們,不是忙著攻城略地就是忙著使壞斂財,而井田制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恢復上古時代的井然秩序,意味著堯舜禹湯文武的仁政藍圖。孟子這一輩子,到處向人兜售這套東西,可無論是誰,都把錢袋子捂緊了不買賬。俗話說得好:“上趕著不是買賣。”可如今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居然有買主主動上門了!這要再不狠宰一刀,也太對不起儒家的列祖列宗了!

孟子兩眼放光,磨刀霍霍向畢戰。

畢戰一看這架勢,知道自己輕易別想逃出孟子的魔掌了,當下兩眼一閉,坦然地迎接命運。

孟子的長篇大論開始了:“你們國君看來這是要搞仁政了!在國內一定精挑細選才挑了你畢戰來向我咨詢,你可一定要用心聽我說,不要辜負了你們國君的期待!”

畢戰心說:“都說這孟老頭是個書呆子,今天一看滿不是那麽回事!他這是先給我戴頂高帽子,把我哄舒服了,讓我高高興興地來聽他講課。哼,除了這根胡蘿蔔還有大棒呢,他還拿我們國君來壓我,讓我不敢不好好聽講。這老頭兒一點兒也不呆啊!”

孟子哪知道畢戰的鬼心眼,接著說自己的:“施行仁政,一定要從明確劃分田界開始。如果田界劃分得不正確,井田就會大小不勻,作為官員俸祿的田租也就不會公平。所以,那些渾蛋國君和貪官汙吏一定要去搞亂田界。而只有田界劃分正確了,該給誰分配多少田,該給官員定多少俸祿,這些事情就很容易搞定了。”(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孟子接著說:“滕國雖然是個超級小國,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有當官的,也有種地的。要是沒有當官的,就沒人來管理農民;要是沒有農民,也就沒人來養活當官的。我認為,你們應該在鄉下實行九成抽一成的助稅法,在城市實行十成抽一成的貢稅法。公卿以下的官吏一定都得有供祭祀的圭田,每家五十畝,如果誰家裏還有剩余的勞動力,那就每個勞動力再多給二十五畝。無論埋葬還是搬家,都不能離開本鄉本土。共同耕作一片井田的各家都是街坊鄰居,平常都要互助互愛,共禦盜賊;誰要有了病,大家都得關照著點兒,相親相愛有多好!”(……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

看,“守望相助”這個詞就是從這兒來的。這真是一個美好藍圖:“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這是孟子眼中的美麗新世界,誰看了不覺得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