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是“3·15”

“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曝之,皜皜乎不可尚已。”——回過頭來,再看看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其實乍看上去,曾子這時候很像周星星,“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周星星讀書破萬卷,他這句經典台詞其實是從曾子的這句名言裏變化出來的。

我方才對這句話的解釋是:“譬如江漢之水浩渺無涯,譬如盛夏之日光芒萬丈,有誰敢和太陽相比呢?”通行的解法是:“譬如用江漢之水沖洗過,譬如用夏天的太陽暴曬過,真是潔白得沒法更白了。”——並不是我非要別出心裁,我的解釋其實也是從別人那裏抄來的,這人就是清代大學者西河先生毛奇齡。他老人家對通行解法提出質疑:道德怎麽能用潔白來形容呢?只有潔身自好才能稱得上潔白,比如司馬遷說屈原“其志潔”,就是這個道理。可是,潔身自好雖然是個優點,但它距離聖人的標準怕還有一大截吧?同是孔門弟子,人家子貢都號稱“如天如日”,宰我都號稱“超英趕美”……嗯,不對,是“超堯越舜”,牛皮都吹上天了,他們的老師大聖人孔子反倒只落了個“潔身自好”,沒這個道理啊!瞧曾子的口氣也不會是這麽個意思。

焦循繼續發揮,用訓詁手段證明出“皜皜”就是“顥顥”,又聯系到“昊天”,最後說,曾子這裏是贊美孔子的聖德如同老天的充沛元氣,拿天來形容孔子,說他無人可以超越,如此再聯系前兩句,分別是以江漢比孔子、以秋陽比孔子,一連三個比方,意思就通了。

當然了,正方有理,反方也有理,你願意信誰的就信誰的好了。

我反正相信周星星的解釋,誰讓他的名氣比什麽毛奇齡和焦循都大呢!

曾子把孔子一通吹捧,反正他就是認定了普天之下再沒第二個孔子,讓有若來代替孔子之位,休想!

這段往事孟子說到這裏就沒往下再說了,看來子張三人最後也沒拗得過曾子,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孟子講完往事,問陳相:“知道我講這個故事是為什麽嗎?”

陳相搖頭:“不知道。”

孟子“哼”了一聲:“那你還記得方才我誇你前任老師陳良是為了什麽嗎?”

陳相想了一會兒:“嗯,還記得,你誇陳良其實是為了罵我。”

孟子“唉”了一聲:“你小子怎麽就這麽笨呢,舉一反三都不會!我方才誇陳良是為了罵你,現在誇曾子還不是一樣為了罵你啊!”

“嗯?——是啊——”陳相還沒繞明白。

孟子氣結,心說:“看來罵人也得分對象!我罵這小子,他沒聽明白,倒先把我自己急死了!”

孟子說:“許行居然敢指責我們聖人老祖宗?更可恨的是你們,陳良,你們還背叛師門,轉投許行門下,你們連曾子的一根小手指頭上的一根汗毛上的一粒灰塵上的一個細菌上的一滴細胞液都比不上!”

陳相都聽傻了,心中暗贊:“好強的肺活量!”

孟子喘了一口氣,又喘了一口氣,這才又喘了一口氣,終於接著——又喘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譬如鳥兒,我只聽說有飛出黑暗的山溝遷往高大的樹木的,卻沒聽說有離開高大的樹木遷往黑暗的山溝的。《詩經》上說:‘攻打戎人和狄人,懲罰楚國和舒國。’你聽聽,楚國是連周公這樣的聖人都惦記著要攻打的地方,你卻拜許行這個楚國人為師,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爾自來投!”

孟子這裏引的詩,出自《魯頌·閟宮》。閟(讀“bì”)宮,古人有說是祭祀姜嫄的廟。姜嫄可以說是周朝最重要的一位女性,前文我們不是介紹過周人的始祖後稷嗎,這位姜嫄就是後稷的母親。全詩很長,從姜嫄往下寫,寫到周朝建國分封諸侯,把周公的後代封在魯國,然後描寫魯國如何如何興旺發達——這段渲染實在篇幅太長,我還真不好介紹,要麽,大家就想象一下,就當是看了一回魯國的春晚好了。詩的中間提到這個“攻打戎人和狄人,懲罰楚國和舒國”(戎狄是膺,荊舒是懲),用訓詁的方法,再聯系上下文看,這話不像是看別人不順眼要去打人家的意思,而是說:“好山好水好地方,條條大路都寬暢,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

但即便是這樣的意思,把楚國和戎狄放在一起也很說明問題了,就像前面講的,楚國是外國,而且中原諸侯眼中的楚國差不多就像是漢朝人眼中的匈奴。當然,這種看法隨著楚國的迅速強大和文明程度的提高也慢慢在改變著。

孟子如今引用這兩句“攻打戎人和狄人,懲罰楚國和舒國”,有點兒斷章取義的意思,不過這在當時也屬平常。這一套說辭,指責陳相背叛師門、自甘墮落,真有千鈞之力,說得陳相根本還不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