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不打臉,那,打動物呢?

趙簡子找來王良,笑呵呵地說:“王師傅啊,以後我就派你給嬖奚當司機了,嬖奚可一個勁兒地誇你呢。”

王良一愣。

趙簡子接著說:“嬖奚現在正是我跟前的大紅人,權勢熏天、炙手可熱。你這次給他當司機,以後少不了提拔的機會。”

王良搖了搖頭:“我不幹!”

“啊?”趙簡子很奇怪,“這是多好的機會啊!那麽多人巴結嬖奚還愁巴結不到呢,你怎麽反倒不願意呢?我跟你說啊,你要是答應,以後那些巴結嬖奚的人一大半都得先巴結你,到時候別看你只是個小司機,可論權力、論財富,誰也不敢小看你!”

王良還是堅持:“您聽我講講這兩次給嬖奚開車的經過就能理解我了。第一次我給他開車的時候,我是完全按規矩開的,結果整整一天也沒打到一只獵物。第二次開車我就不管規矩了,結果只一個早晨就打到了十只獵物。可《詩經》裏說:‘開車要遵守規矩,射箭要一箭穿心。’我不願意給小人當司機,請您給他另外派人吧!”

——這故事需要解釋。為什麽王良按規矩開車就打不到獵物呢?為什麽不按規矩開車就打到很多獵物呢?這規矩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難道也像現在的交通法規那樣嗎?可這和打獵又有什麽關系呢?王良引的那兩句《詩經》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王良所謂的規矩當然不同於現代的交規,說到底還是禮制之一種,是關於打獵的禮儀。還是先看看他引的這兩句詩吧。

“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出自《小雅·車攻》。咱們先換換腦子繞繞彎,看一首李白的名詩,這詩可能很多人都很熟悉: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是李白的《別友人》,五律,八聯裏邊頷聯、頸聯、尾聯全是名句,真是太厲害了!可我這裏要說的是最後一句“蕭蕭班馬鳴”,這一句其實並非李白原創,而是有所本的,把別人一首詩裏的一句加了一個字而已。原來的這句是“蕭蕭馬鳴”——怎麽是四個字啊?那看來九成是出自《詩經》了?

不錯,正是出自《詩經》,而且就是出自現在王良引用的這篇《小雅·車攻》: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四牡龐龐,駕言徂東。

田車既好,四牡孔阜。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之子於苗,選徒囂囂。建旐設旄,搏獸於敖。

駕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會同有繹。

決拾既佽,弓矢既調。射夫既同,助我舉柴。

四黃既駕,兩驂不猗。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徒禦不驚,大庖不盈。

之子於征,有聞無聲。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據說這詩描寫的是周宣王會合諸侯一起打獵的場面。這是很生動的資料啊,我們看看當時的打獵場面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詩題《車攻》,並不是戰車列隊攻打敵人的意思,“攻”字是說“堅固”,“車攻”就是說“車子很堅固”。(王良能飆車,車子不堅固怎麽行呢?)

王良引的那兩句現在就能看到了,就在詩的第六段裏。好了,現在我把全詩來翻譯一下:

我的車子是新款,我的馬兒真正點。

四匹馬兒全是公,拉著車子跑向東。

打獵還得大吉普,四驅V8賽猛虎。

東邊地裏野草多,冬天打獵來開車。

我王當初夏獵中,挑選跟班鬧哄哄。

豎起龍旗龜蛇旗,撲擊野獸在敖地。

駕駛四驅越野車,四匹雄馬會拉車。

諸侯穿著講名牌,挨個朝見我王來。

扳指護具全戴好,弓的準星不能少。

弓箭手往一塊兒湊,堆柴放火趕野獸。

四匹黃馬駕著車,驂馬如同方向舵。

司機開車不出錯,開弓就把十環射

(這兩句就是王良引的“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馬兒馬兒叫蕭蕭,旗幟旗幟飄又飄。

步兵、車兵穩當當,山珍野味滿廚房。

我王打獵正歸來,兵丁人馬好乖乖。

我王這人還OK,打獵沒有白受累。

對《詩經》的解釋歷來一向眾說紛紜,這首詩也不例外,不過大意還是差不太多的。這詩寫的是天子狩獵,動靜兒比較大,連玩兒帶會見各路諸侯,順便也練練隊伍,有點兒像後來康熙在木蘭圍場搞的那套。

天子和諸侯的打獵活動可不像有人想象的那樣僅僅是種娛樂,當然,即便僅僅就是娛樂,這娛樂也被賦予了深刻的政治意義。那時候的社會,《左傳》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就是說國家最要緊的只有兩件事:打仗和祭祀。而打獵既有為打仗練兵的意義,又有為祭祀準備祭品的意義,兩件大事全沾邊。草民們要是看見王公貴族們玩兒打獵玩兒得不亦樂乎,可千萬別罵他們腐化墮落、只顧自己享樂而不管人民死活,要知道,人家那可不是玩兒,那是在忙工作——咱們來見識一下“革命還是獵狐射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