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名門美眷

馬婆婆對呂氏說張原如今眼睛有病,就應該趕緊訂下一門親事,這是防備個萬一嘛。

馬婆婆沒有明說的是:若張原眼睛真的好不了,那恐怕就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女孩兒了,只有趁現在還在醫治、外人尚不知底細時把婚事定下,紹興張氏是大族,既已定親再想悔婚訴訟那就得掂量掂量。

熱心的馬婆婆指出問題又能解決問題,她向張母呂氏推薦止水巷一戶人家的閨女,什麽人物齊整、針線女紅樣樣來得,世代務農,家世清白,只要張家多給彩禮,好事應該能成……

張原實在忍不住了,喚道:“兔亭——”

小丫頭兔亭趕緊上前問:“少爺,什麽事?”

張原囑咐了幾句,小丫頭小雞啄米般點頭,便走到太太臥室門邊,脆聲問:“馬婆婆,你夫家貴姓啊?”

馬婆婆一愣,答道:“姓牛。”

小丫頭又問:“馬婆婆說的那位止水巷的女孩兒是姓牛還是姓馬?”

馬婆婆沒提防這小丫頭,隨口答道:“姓牛。”

兔亭便小碎步跑回來報告說:“少爺,馬婆婆說那女孩兒姓牛。”

張原點頭道:“也姓牛,很好。”

房間裏的張母呂氏便問:“馬婆婆,那位牛小姐可是你夫家的親戚?”

馬老婆子有點尷尬,她本不想這麽早就露底細,但既然呂氏已經問起,那也不能隱瞞,笑道:“太太你聽老婆子細細說來,那次在大善寺裏遇到太太,聽說了府中少爺得了眼疾的事,老婆子就想這山陰張氏是書香門第,總不能因為少爺眼睛不好就胡亂娶妻吧,老婆子就想到我夫家那個侄女不錯,家世清白,更難得是性情溫柔,府上少爺萬一眼睛好不了,那女孩兒也絕不會嫌棄——”

張原咧嘴無聲地笑了笑,心道:“我成了殘次品、可憐蟲了,就因為我眼睛有病,就要把什麽牛姑娘馬姑娘塞給我,好像還是恩賜似的,嗯,不嫌棄我,我真應該感激涕零了。”

就聽母親說道:“我那孩兒今年才十五歲,還不急著議婚,他的眼疾也一定會好的,有勞馬婆婆費心了。”

母親口氣裏透著不悅,哪個做母親的能被人這麽說自己兒子啊,好像她兒子就娶不到妻子似的。

馬老婆子顯然也郁悶,本來準備好了一肚子委婉說辭,定能說得呂氏動心,不料被一個小丫頭兩句話問亂了方寸,直接就兜出底來了。

“是,是,太太說得是,張原少爺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馬老婆子陪著笑,又東拉西扯說了一通裏巷瑣事,臨到傍晚才告辭。

小丫頭兔亭過來道:“少爺,馬婆婆臨走時為什麽狠狠瞪小婢,小婢先前問錯話了嗎?”

張原笑道:“沒問錯,馬婆婆是覺得你小小年紀就這般伶牙俐齒,吃驚了,才瞪大了眼睛看仔細你。”

小丫頭“噢”的一聲,喜孜孜地走開了。

大丫頭伊亭送了馬婆婆回來,對張母呂氏道:“太太,那個馬婆婆出去時一路嘀嘀咕咕,說什麽好姻緣錯過,以後少爺想娶都娶不到那麽好的了,還說太太一定會後悔的。”

張母呂氏知道馬婆婆話裏的意思,心下不快。

張原道:“母親,這馬老婆子口口聲聲燒香念佛,心裏簡直兇惡,巴不得我眼睛好不了,她好幸災樂禍,這種牙婆以後不要再讓她進門——母親不用擔心,孩兒眼睛一定能好的,其實現在已經能看見東西,只是要遵醫囑,才戴眼罩,再過一個月就可以不戴了,然後讀書上進,有了功名,娶一房名門美眷,也與母親爭氣。”

爭氣可不是嘴上說說的,要爭氣會很累,可向來貪玩懶散的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讓張母呂氏喜得合不攏嘴了。

……

第二天辰時,王可餐領著西張的兩個清客上門來了,小奚奴武陵早就等著了,大喜,這下子他和張彩兩個輕松了,不用念書,如釋重負啊。

這兩個清客一個姓詹,名士元,一個姓範,名珍,都是三十來歲,童生身份,張原之父張瑞陽便是童生,可不要小看童生,並不是讀了點書就能稱童生的,童生要經過縣、府兩級考試,取中者才能稱童生,如果再能通過提學官主持的道試,那就是附學生員,也就是秀才,所以說童生雖不是科名,但能闖過縣試、府試兩關,還得有點學問的,比之一般白丁書生要受尊重。

詹、範兩位是外人,總不好關起門窗挑燈讀書,張原便依舊戴著眼罩,在西樓書房與詹、範二人相見,看不到人,只聽聲音,詹士元聲音迂緩,不時還咳嗽兩聲,範珍嗓門尖細,好似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