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不動心

侯之翰問王思任:“老師認得那張原?”

王思任回頭向張原示意,張原便走過來向侯之翰施禮道:“小子張原拜見縣尊大人。”說著從袖底取出族叔祖張汝霖的書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覽,心裏有數,看看人物齊整的少年張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鐵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誣告張汝霖的孫輩,且不論王老師方才已經說了張原午後是在西張狀元第聽三弦說故事,即便這家奴真的是張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毆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殘,那也算不得什麽罪,而家奴誣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軍的。”

張汝霖是紹興巨紳,在江南士林都是極有影響的人物,無論紹興知府還是會稽、山陰兩縣的縣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訪張汝霖這樣的本地知名鄉紳,不然的話,政令難行,官也做不長,姚秀才告狀告到張汝霖孫輩頭上,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姚秀才不認得張原,堂上說話他在堂下也聽不清,他也不認得王思任,聽這王思任幫張原說話,又見侯縣令似乎對此人頗為敬重,不免心裏有點發虛,但這時還要硬撐著,冷笑道:“公堂之上,說話可得有真憑實據,張原打人,眾目睽睽,是抵賴不了的,請縣尊將張原拘來一審便知。”

侯之翰見姚秀才對王思任無禮,正待發作,王思任勸住了,張原又向侯縣令說了幾句,侯縣令便命差役去張原家傳喚證人。

姚秀才不認得張原,張大春、張彩父子卻不會不認得,早已驚得目瞪口呆,躺在擔架上的張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結結實實抽下去的啊。

不過一刻時,範珍便帶著謝奇付等三名佃農到了縣衙大堂,張大春驚惶失措沒來得及告訴張原就站在侯縣令身邊,姚秀才一看來的四個人有三個是面色黧黑、老實巴交的村夫,當然不會是張原,余下那一個也不對啊,雖然像是讀書人,可那模樣都有五十歲了吧,張大春說張原才十五歲——

姚秀才叫道:“縣尊,被告張原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竄還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驚堂木,喝道:“姚生員,你看清楚了,張原就在本縣身邊,你說他今日未時三刻在家中打斷了家奴張彩的腿,純屬誣告,那時張原正在西張狀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驚,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邊的那個少年,心道原來這少年便是張原,張原是跟著瘦高個中年人一起來的,這中年人是專為張原說情來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縣尊當堂審案,枉法說情者就坐在一邊,小民的冤屈如何能得伸張?縣尊,那府衙離此不過數百步,縣尊若不為小民作主,紹興城也還是能找到別的說理之地的。”

侯之翰聽這訟棍姚復竟敢恐嚇他,怒道:“姚復,你包攬詞訟,侮蔑官長,本縣難道不能報知提學大人革除你的頭巾功名嗎!”

姚秀才一看侯縣令這是鐵了心要包庇張原了,他不怪自己捏造誣陷,卻恨別人包庇說情,心知這案子他贏不了,再強撐下去無趣,只有日後再尋隙報復,扳倒侯之翰方顯他姚鐵嘴的手段——

姚秀才躬身道:“既然縣尊曲意回護張原,那治生無話可說,治生告退。”掉頭就走。

張大春無助地叫:“姚先生,姚先生——”

姚秀才睬也不睬,一徑走了。

案子很清楚了,有三個佃農的人證,張大春雖然比較狡猾,但見官卻是第一次,沒有了姚秀才作主,他也搗騰不起來,被侯縣令幾句話一問,就全招了,問他兒子張彩的腿是誰打的?說是姚秀才的家人動的手,一棍下去“哢嚓”兩聲,腿斷了,棍折了——

侯縣令連連搖頭,對王思任道:“老師你看這愚奴,為侵吞主家一些財貨,不惜把自己兒子腿給打折了——”

堂下那躺在擔架上的張彩知道自己的腿白斷了,號啕大哭起來。

張大春也知道家奴誣陷主人罪大,連連磕頭道:“小人無知,小人無知,求縣尊大老爺開恩——少爺,少爺,求少爺饒了老奴吧,老奴願退出私扣的租銀。”

侯縣令道:“家奴侵吞主家錢物,更誣陷主家,兩罪並罰,財物繳歸主家,父子二人流放金山衛充軍。”

張大春鼻涕眼淚都下來了,磕頭磕得額頭出血,張彩也翻下擔架,跪著求縣尊老爺開恩,少爺開恩——

張原身邊那個俊俏少年蹙額不忍,輕輕碰了碰張原肘袖,輕聲道:“你——饒他們這回吧。”

侯之翰也看著張原,等張原開口,張大春父子是張原家奴,若張原願意網開一面,那他自然是遵照張原意願來發落張大春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