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山陰縣衙

西張宅第豪華,墻門六扇,以木為骨,削竹豎編,門前種白皮松,階沿全用青石,高墻內重堂復道,堂宇宏邃,與東張的衰寒真有天壤之別。

張原由張岱陪著一路進來,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北院,張汝霖正與王思任在北院涼棚下聽瞽師彈三弦,那個疑似女扮男裝的俊俏少年也在,還有幾個湊趣的清客。

初秋天氣,午後還是很熱,一走到涼棚下,就覺涼爽遍體,這涼棚引水周流,暑氣盡去,張原和張岱侍立一邊,等那瞽師彈完一曲,瞽師“箏箏琮琮”彈個不休——

張原感覺有人盯著他,轉頭看時,見那個王姓少年正別過頭去。

張原低聲問張岱:“宗子大兄,謔庵先生身邊的那個少年是什麽人?”

張岱道:“不清楚,沒引見,想必是季重先生的子侄吧。”

瞽師彈罷一曲,張汝霖與王思任笑談了幾句,王思任指指張原,張汝霖也看過來,招手道:“過來——有何事?”

張原便將家奴張大春之事說了,又道:“那張大春求府河畔的訟師姚秀才寫狀詞去了,姚秀才顛倒是非,極是健訟,晚輩少不了要上公堂說明,晚輩年幼,未見過官長,怕受欺淩,求叔祖作主。”

張汝霖搖著頭道:“一點雅興,被你敗壞得一幹二凈。”又道:“山陰張氏何曾被人欺淩過,張原,經此一事,你要發憤讀書才對,你若是縣學生員,誰敢欺負你,即便有事,給知縣遞個‘治下門生’的貼子說明便是。”

王思任笑道:“肅翁毋乃責之太苛,張原今年才十五歲嘛,難道人人都要如張宗子十二歲中秀才嗎。”

張汝霖本是板著臉教訓晚輩,被王思任這麽一說,也笑了起來:“我是激勵他,張原資質不錯,必須磨礪,荒廢了可惜。”向王思任說聲:“少陪。”起身去了。

王思任招手讓張原近前,問:“聽說你夢中讀書數千卷,除那《金瓶梅》外,不知還有什麽奇書?”

張原還沒得到張汝霖的答復,有點進退不得,隨口道:“奇書甚多,玄幻都市歷史科幻,應有盡有。”

王思任一愣,問:“什麽幻?”

張原忙道:“就是說經史子集都有,還有笑林諧史,晚輩猶能記憶一二則。”

王思任道:“試為我說一則。”他身後那個俊俏少年也神情專注起來。

張原道:“不過晚輩眼看官司在身,實在無心說笑。”

王思任笑道:“這算得什麽官司,你盡管說來,縣衙門我等下也要去一趟的。”

張原大喜,作揖道:“多謝謔庵先生。”想了想,說道:“說一個賊人急智的故事,有一賊,白晝入一人家,偷得磬一口,剛出門,就遇到主人回來了,情急智生,賊問主人說‘老爹買磬否?’主人說‘我家有磬,不買’,賊拿著磬走了,到了晚上這家人找磬,沒了。”

王思任大笑,他身後的那個俊俏少年也捂著嘴笑,盈盈的眸子盯著張原。

說話間,張汝霖回來了,將一封書帖遞給張原,說道:“你持我書帖去見侯縣令,侯縣令自會為你作主——謝什麽,東張西張不都是一張,叔祖只盼你早日科舉成名,方不負天賜異秉。”

張原自是唯唯受教。

仆人來報,侯縣尊派人來請季重先生赴宴。

張汝霖笑道:“謔庵,你那門生又來請了,你還是去吧,代我說一聲,天熱體胖,不想動彈。”

王思任起身道:“方才聽了一個賊人急智故事,是得去一趟。”對張原道:“隨我來。”

張原辭了叔祖張汝霖和大兄張岱,隨王思任出府,那個俊俏少年自然也是隨行,侯縣令派了四張涼轎在西張府門前等著,王思任不乘轎,不過兩、三裏地,步行前去。

山陰縣衙、會稽縣衙還有紹興府衙同在一城,這在大明兩京十三省都是少有的,山陰縣衙在城西,前面是縣衙公署,後面是廨舍,縣衙正中是節愛堂,節愛堂東側為幕廳,西為庫房,節愛堂後是日見堂,各三楹,左右兩階分別是吏、戶諸房和糧、刑諸科,東為土地祠,西為牢獄,當然,衙前廣場少不了一座聖諭亭,亭中立一石碑,上刻朱元璋的《聖諭六條》:“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裏、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

山陰縣令侯之翰,太平府當塗縣人,萬歷三十五年丁未科三甲進士,侯之翰年齡與王思任差不多,但一見王思任,卻是口稱侍教生,侍教生就是門生,卻原來王思任十六年前任當塗知縣時,侯之翰就是那時才考取生員的——

王思任當然連稱不敢當,只以平輩論交,正寒暄間,衙役遞上一名帖,侯縣令一看——治下門生姚復,縣衙常客,皺眉道:“這人又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