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章 草繩少女

蒙師都沒有了,這社學自然關門大吉,侯縣令讓儒童們回家等候新蒙師的消息,張定一、李柱這些儒童都走了,只張原一個人留下,因為侯縣令有話要問他。

侯之翰立在學堂門前高階上,看著人去蕭寂的院堂,搖了搖頭,問張原:“你今日來拜師入社學?”

張原道:“是,學生前日蒙縣尊教誨,受益匪淺,深感若有明師指點,求學當事半功倍,族叔祖肅之先生也讓我先入社學,所以學生今日一早就來了,未想遇到這麽一個——”住口不言。

侯之翰呵呵笑道:“本縣沒想到你脾氣還不小,唇槍舌劍,把老生員周兆夏辯得啞口無言,誰要想當你的老師也難。”

張原道:“學生求學心切,見這蒙師懶惰誤人子弟,是以一時性急,與其爭執,請縣尊見諒。”

侯之翰笑道:“無妨,無妨,沒有點火氣沖勁也就不是少年人——這裏的塾師得另聘,待本縣與羅教諭商量一下,總要請一個端謹飽學之士來執教方好,你既求學心切,本縣介紹你去都泗橋社學讀書,那裏的蒙師是個博學老儒,只是離你家遠了些,有四、五裏地。”

經此一事,張原不想再從社學讀起了,道:“多謝縣尊,學生暫不想入社學了,聽聞大善寺有大儒啟東先生在設館授徒,學生想去那裏求學,就不知啟東先生肯不肯收學生?”

侯之翰“哦”的一聲道:“啟東先生學問當然是極好的,只是脾氣執拗古怪,本縣是不能幫你引見了,你自己可以去試試,要知道,拜在啟東先生門下求學的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甚至有舉人在他那裏學制藝,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縣神童祁彪佳祁虎子,祁彪佳是童生——”

言下之意,張原連童生都不是,只怕劉宗周不肯收的。

話鋒一轉,侯之翰道:“季重先生極是賞識你,他雖說不收弟子,你若懇切相求,或許他就允了,季重先生的制藝精妙絕倫,不在劉啟東先生之下。”

張原問:“季重先生還在山陰嗎?”

侯之翰道:“昨日已回會稽。”

張原心想:“會稽雖說與山陰相鄰,但離家還是太遠,要拜在王思任門下讀書,那就得住在王家,我母親豈不孤單,還是大善寺近,若劉宗周不肯收我,那再求王思任不遲。”說道:“家慈因學生年幼,尚不肯讓學生離家求學,學生回去稟知母親再定,或許明年可以。”

侯之翰點點頭,沒說話,也沒示意張原可以走了,默立半晌,忽問:“張原,你可曾定下親事?”

張原心“突”的一跳,心想怎麽回事,縣尊大人有愛女要嫁給我?縣尊大人一張地包天的馬臉,只怕女兒也好看不到哪裏去,娶妻重性情也要重容貌,不然怎麽養眼,麻煩,難道我的婚姻非得給人包辦了?答道:“學生年幼,尚未定親,學生曾向家母說起過,要等補了縣生員再考慮婚姻之事。”

“甚好。”侯之翰贊道:“有志氣,本縣雖對你的所學了解不多,但憑你前日對春秋經傳和今日《孝經》立身之道的領悟,縣試、府試連捷是沒有問題的,道試就不敢擔保了,目下要緊的是你必須盡快學習制藝,畢竟明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時日無多,道試卻不用急,還在後年,尚有時間準備。”

“是。”張原恭恭敬敬道:“學生不會懈怠的。”

別了侯知縣,張原獨自出了學堂,小奚奴武陵沒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想不到少爺會這麽早放學。

站在府河西岸,看河中舟船往來如梭,對岸就是會稽縣,張原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他今日是憋著勁來學八股的,沒想到遇到的是這麽個蒙人的塾師,大吵了一架,還得另覓明師,雖說侯知縣免了他三年的徭賦,但他今年才十五歲,要到明年才是納稅人,所以暫時意義不大——

現在大約是巳時初,回家用午飯還早,範珍、詹士元他們知道他入社學了也就不會過來給他讀書聽,所以回家也無聊,想著大善寺的劉宗周,張原就沿府河向北行去,大善寺就在山陰縣城的東北端,隔著老遠就能看到大善寺塔的鎦金塔尖。

張原家在縣城中心靠西南的位置,往東行一裏地就是府河畔的社學,從社學這裏到大善寺大約有三裏多路,中間隔著紹興衛,紹興衛指揮使轄下有四千多軍士,都在這衛所裏,每月兩次浩浩蕩蕩拉到城南教場操練,幼時的張原常跟著張萼去看衛所士兵操練——

張原從衛所東側繞過,面前是一座小山,這小山的名字叫娥眉山,也不知是怎麽得名的,山也不奇秀,不過是個小山色,樹木都被大善寺的僧人砍去當柴火燒了,山和僧人們的腦袋一樣光禿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