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訓師

周兆夏不信新來的儒童張原敢稱呼他為“姓周的”,揪著李柱的耳朵皮,喝道:“還敢胡說,把手伸出來,十戒尺。”反手摸到書案上的竹制戒尺,就要揍李柱。

李柱大哭起來:“他真的說了,說你姓周的,白天睡大覺,嗚嗚嗚——”

周兆夏慢慢扭過頭,盯著張原,問:“你當真說了?”

張原站在那裏,答道:“當真。”

周兆夏沒想到張原會這麽回答,他以為張原會否認或者狡辯,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隨即像炸起的爆竹,一蹦三尺高,咆哮如雷:“你敢,你當真敢,你不敬師長,本師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訓你。”揮舞著戒尺就沖上來。

“周兆夏!”張原伸手抓起長板凳,舉過頭頂,喝道:“你敢打我試試看。”

周兆夏懵了,學堂裏的十幾個儒童也全傻了,見過調皮搗蛋的學生,沒見過像張原這樣囂張的,直呼蒙師的名字,還敢舉著板凳和蒙師對打!

看樣子這人真敢砸,周兆夏就沒敢沖過來,離張原七、八步遠,用戒尺遙點著張原的腦袋道:“好,好極,破天荒,有這樣的學生真是破天荒,你這目無師長的敗類,在家定是逆子,在朝定是亂臣。”

張原一臉鄙夷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不用你評價,也輪不到你來評價,你不是我老師,把贄禮給我還回來,你這等人配為人師表嗎,夜裏打馬吊,白日無精打采,在學堂睡大覺,你這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麽!你敢打我,你近前試試,我保證一板凳下去讓你腦袋開花。”

周兆夏白凈面皮臉漲成豬肝色,冷笑道:“我怎麽沒教你了,不是讓你讀《三字經》嗎,你牛高馬大的還在念‘人之初’你好有臉嗎,我都不好意思教你,所以讓你有不明白地方問同學,難道要本師手把手教你識字!”

和這種人理論一點意思都沒有,張原道:“把贄禮還我,你不是我老師。”

周兆夏道:“好,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學生。”走到鄰室將張原送來的裝有菜肉米糕的籃子往張原腳邊一丟,“砰”、“啪”兩聲,籃子落地,酒壺破碎,高敞的學堂裏酒香四溢。

張原踢了踢滾到腳邊的籃子,說道:“你摔破了我的酒壺和籃子,菜也摔爛了,你得賠償,我一早置辦這些贄禮費了兩錢銀子,今日不賠我兩錢銀子我決不與你甘休。”

倒不是斤斤計較,而是這樣的無良蒙師必須懲治。

周兆夏算是明白今天遇到無賴學生了,連聲道:“好好,我賠你。”在袖底摸索著摸出一小塊碎銀,擱在書案上,說道:“我會向縣尊狀告你欺師滅禮的行徑,以後任何社學你都休想去讀了。”

張原忽然笑了起來,心想自己和這麽個庸人鬥什麽氣,咱是斯文人,怎麽能掄板凳鬥毆呢,放下板凳,坐下說道:“別把師啊師的掛在嘴邊,你當不了我老師,這樣吧,我出一道經史問難,你若能辨得過我,我隨你到侯縣令那裏任打任罰,你若辨不過我,還是趕緊別在這裏誤人子弟了。”

周兆夏冷笑道:“連澹台滅明是幾個人都不知道,還敢考我!”轉念道:“好,你問,凡四書五經,盡管問。”能考上秀才,這些書總是爛熟的。

張原道:“聽好了——《孝經》雲‘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這立身行道,行的是什麽道?”

周兆夏一驚,張原這小子能問出這問題看來不像是連《三字經》都不會讀的人,答道:“這有何難,這道當然是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是什麽道?”

“是先王之道。”

“先王之道是什麽道?”

“就是,就是禮義廉恥。”

張原笑道:“你也知廉恥嗎?我告訴你,《孝經》所雲立身行道乃是大學之道,大學明德親民,止於至善,無論什麽道,先從立身起,大丈夫所謂身,必聯屬國家天下而後成者,如言孝,則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天下皆孝而孝始成,如言悌,則必長吾長以及人之長,天下皆悌而吾之悌始成,吾人此身,與天下萬物原是一個,料理自身處,便是料理天下萬物,故立身行道,首重日用常行,你身為社學蒙師,懶惰暴躁,不教授諸生學問卻呼呼大睡,還命諸生默讀,朗讀會吵到你做春秋大夢是吧?”

忽聽有人在學堂門外“呵呵”笑起來,張原立即聽出來人是誰,他現在聽過一遍的聲音就不會忘。

靴聲橐橐,這人走進學堂,身後還有兩個隨從。

周兆夏一見此人,頓時滿臉臊得通紅,結結巴巴施禮道:“侍生見過縣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