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章 息怒

時已正午,張原跟著張萼去西張見族叔祖張汝霖,接連晴了幾天,秋陽熱烈,張原眯起眼睛,又把張萼手裏的折扇拿過來遮陽,張萼笑道:“介子,你還真成了深閨女郎了,這些天也沒見你出門,怎麽就與姚訟棍賭上了,能贏嗎?”

張原不答,卻道:“三兄,你前幾天叫來回話的那個仆婦嘴巴倒是會講,說了一大通姚復的私事、惡事、醜事,什麽居喪娶妾、奸騙寡婦、占人田產、子母錢坑人、挑唆人訴訟,可仔細一問,卻都是張三李四沒有確切名姓的,事情前因後果也說不清,還得一一訪問明白才行,這事三兄吩咐下去了沒有?”

張萼道:“早吩咐下去了,就按你說的,每一件事查訪明白,何年何月、何地何人,過兩日定能給你回話——怎麽,你想狀告姚訟棍,他可是有名的姚鐵嘴,又有京官做靠山,依我說,明的不行咱就來暗的,把他引出來狠揍一頓出氣就行。”

張原笑道:“我也不告他,我也不打他,我就與他賭八股。”

張萼道:“大父連你被劉宗周拒之門外的事也知道了,你還敢與人打賭,這下子兩罪並罰,介子你要倒黴了。”

張原道:“你幸災樂禍?”

張萼笑嘻嘻道:“有點。”又道:“對了,過些天你陪我去會稽看商氏女郎去。”

張原一口拒絕:“不去,我去算怎麽回事。”

張萼笑道:“你一定得去,到時我會去央求五伯母,五伯母下令你陪我去,你敢抗命?”

面對如此憊懶的族兄,張原只有搖頭。

從側門進去,復道重堂,曲院回廊,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張汝霖居住的北院,張萼低聲道:“介子,你自己進去吧,恕不奉陪了。”張萼怕見大父張汝霖,張汝霖一見就要責罵他。

一個小廝來領張原進去,走到垂花儀門,又有一個美婢接著,這美婢向張原福了一福,柔聲細語道:“介子少爺請隨婢子來。”領著張原穿過一個過廳,來到張汝霖書房外,輕聲道:“介子少爺可得小心回話哦,大老爺今日心緒不佳。”

這婢女心還蠻好,張原側頭打量了她兩眼,瓜子臉、尖下巴、眉細眼媚,咦,臉怎麽突然就紅了?

“張原,進來。”

張汝霖在書房裏發話了。

張原趕緊進去恭恭敬敬向族叔祖行禮,年近六旬的張汝霖四平八穩坐在書案後的官帽椅上,眼睛瞪著他,說道:“聽說你用終生不參加科舉去和他人打賭,可有此事?”沒等張原回答,張汝霖就一拍書案,喝道:“你還真是狂妄啊,三個月寫出能服眾的八股,山陰張氏只出才子,從不出狂生,你是第一個。”

張原躬身道:“回叔祖的話,族孫並非狂妄,而是想借此事激勵自己不要懈怠,心思越逼越妙,學業也是如此,族孫最近一個多月讀書近兩百卷,頗能記憶,請叔祖明察。”

聽張原這麽一說,張汝霖火氣消了大半,他也曾向範珍等人詢問過張原聽書之事,幾個清客對張原交口稱贊,說張原天資聰穎,與張宗子堪稱雙璧,而且張原聽書極為用功,每日聽書近四個時辰,從無倦色,偶有發問,皆能觸及書中奧妙,張原求學之刻苦是無可指責的——

張汝霖搖頭嘆道:“癡兒,癡兒,你雖知用功,卻不知人心險惡,若那姚復拉攏收買去年歲考前二等的諸生,嗯,訟師姚復定然會這麽做的,那你即便寫出中規中矩的八股文章,也贏不了此局,五十四名諸生要有三十六人以上認可,這個太難了。”心裏道:“應對的下策倒也不是沒有,就是與姚復一樣也拉攏那些生員,只是這樣,山陰張氏從此就讓人看輕了。”

卻聽張原道:“昨日侯縣令也過問了此事,族孫有些事沒有明說,擔心事先泄漏會生變數,今日叔祖又問起,族孫不敢再瞞,族孫有把握讓那五十四諸生中的絕大部分人認可族孫的八股時文,姚訟棍必敗。”

“哦!”張汝霖雙眉一軒,坐直身子,招手讓張原近前:“說說,你究竟有何奇計?”

張原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對族叔祖細細說了。

張汝霖聽到後來是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神情卻又嚴肅起來,上上下下打量張原,看得張原頭皮發麻——

張汝霖開口道:“你小小年紀卻有這麽深的機心,並且深諳人情世理,這都是做夢學得的嗎?”

張原無話可答,幹脆默不作聲。

張汝霖卻又微笑起來:“叔祖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驚嘆你的宿慧,不學而能知,世間竟真有這等奇事!”

張原辯道:“叔祖,族孫並非不學,族孫每日聽書數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