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悶騷

張原陪族叔祖張汝霖用罷午餐,茶僮奉上香茶,這個侍僮是專門侍候張汝霖飲茶的,頗習茶道,張汝霖吩咐道:“給張原也烹一杯岕茶來,用惠泉水。”

茶僮下去後,不移時又捧上一只精瓷茶盞,張原輕揭茶蓋,一縷清香裊裊升上鼻端,沁入心脾,視茶湯,柔白如玉露,香幽色白味冷雋——

張汝霖一邊品茗,一邊說昔日袁宏道評點名茶,把陽羨岕茶列為第一、天池茶第二、松蘿茶第三、西湖龍井第四……

張原用心聽記,這些可都是知識哪,耳濡目染就在於此,有些世家子弟也沒見怎麽用功學習過,但底蘊就是不凡,皆在於平日環境的熏陶。

張汝霖飲茶過半,便開始考問張原讀書心得,從四書到《春秋》、從唐宋古文到程朱理學,張原對答如流,每有闡發,都讓張汝霖頻頻點頭,贊道:“我原以為你聽過一遍的書只是死記,不料卻能精通如此,難怪劉啟東非要收你入門,呵呵,張瑞陽有兒如此,當大欣慰也。”

又坐了一會兒,張原告辭回去,依舊是先前那個美婢領他出垂花儀門,那美婢微微側著身子靠前一些走著,上身是長袖短衫,下面是碧蘿長裙,因為那樣走路身子有些扭著,倒顯得腰肢柔媚、臀部微撅,張原不免就多看了兩眼,覺得這背影有些眼熟——

那美婢偷眼見張原看她,霎時間又是滿臉通紅,加快腳步走到垂花儀門邊等著。

張原看她那滿臉通紅的樣子,心道:“這怎麽回事,此婢如此悶騷,我只看了兩眼你就激動成這樣!”上前低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這婢女臉更紅了,紅得要滴血,頭都擡不起來,說一聲:“介子少爺好走,大老爺有事吩咐婢子呢。”扭身逃也似的回去了。

張原出了北院,緩步回家,心裏想:“這婢女不會就是那日張萼騙我寶物光芒萬丈的那個蓮夏吧,背影看著是有點像,但當日那個蓮夏坦胸露乳,很是豪放,而方才這個婢女卻動不動臉紅,有點對不上號,可問她名字為什麽又不說!”

張原也沒打算找張萼問問這事,管她誰是誰,現在沒心思想那些,他還小,學八股要緊,雖有錦囊妙計,但制藝八股也得跟上。

此後數日,張原幾乎大門不出,每日聽書、練字,勤學不輟,範、吳那些清客如今都極佩服張原,聰明的人常有,但聰明人往往懶隋,所以既聰明且又肯學的人少有,更何況張原還只是個十五歲少年,如此刻苦自律,實為罕見。

……

這幾日三埭街的穆真真幾乎每天都會來張原家裏轉一轉,每日一大早,只要不下雨,這墮民少女就要一路小跑到十裏外的西興運河碼頭,用五十文銅錢買下三十斤本縣出產的謝橘,謝橘也很好吃,只是沒有杭州塘棲蜜橘名氣大,所以賣不出好價錢,那一次穆真真想以山陰謝橘冒充杭州塘棲橘,不料就被幾個喇唬盯上,差點受辱,那以後她再沒敢那樣了——

穆真真每次只買三十斤,不敢多買,怕一時沒賣出去橘子爛掉了會賠本,三十斤橘子裝在背簍裏,再一路跑著回家,做好早飯,與爹爹兩個人吃過,爹爹出門聽差,她就背著橘子去大善寺廣場叫賣,賣掉十斤橘子大約能賺六、七文錢,三十斤全部賣掉的日子很少有,所以扣除那些沒賣掉的橘子本,一天下來也就賺十來文錢,彼時一兩銀子能兌換一千三百文銅錢,穆真真要賺到一兩銀子需要半年、要跑幾千裏路——

上午或者下午,若是背簍裏的橘子賣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會從大善寺走到府學宮這邊,到張原家裏向張母呂氏磕個頭,張母呂氏就會把她剩下的幾斤橘子全部買下,起先穆真真很過意不去,芒刺在背一般,堅決不肯收錢,她不是因為橘子賣不掉來求張家給買去的,她是來……

張母呂氏見這衣裳暗舊、皮膚雪白的女孩兒很不安的樣子,便道:“真真莫要拘束,我家本來每日都要買些果子,張原愛吃蔬果,橘子也正是他愛吃的,你不送來我也要叫翠姑、伊亭去外邊買,你送來了豈不更省事,錢一定要收,我也不多給,這只是你應得的,不過五、六文錢,你若不收,那我也不敢要你的橘子——伊亭,買三斤橘子去。”

“我收我收,小婢收下了。”穆真真趕緊收下那幾文錢。

伊亭在一邊捂著嘴笑。

穆真真聰明得緊,心知張母呂氏是故意這麽說的,但這樣,她心裏就很舒服,感著張母呂氏的良善,所以每日有空就來,陪張母呂氏說會話,幫著做些雜活,一邊豎起耳朵聽西樓張家少爺的動靜,少爺在讀書,哦,不是少爺在讀書,是少爺在聽人讀書,少爺是眼睛不大好嗎?